在老黄河的臂弯里,有一片叫沾化的宝地。这地界儿上,别的庄稼不咋长,唯独那冬枣,长得是漫山遍野,又大又圆,跟红玛瑙似的。一到秋天,风里都带着一股子蜜甜的枣香,能飘出十里地。
我们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清朝那会儿,沾化有个村子,叫“枣园村”。村里有个后生,叫栓子。栓子这娃,命苦,爹娘走得早,自个儿守着二亩薄田,靠着那几十棵老枣树过活。他人如其名,性子有点“栓”,闷头干活,不爱说话,但心眼儿实诚,对天地万物都怀着一份敬畏。
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枣园里有仙气儿,住着一位“枣仙”。这枣仙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谁也没见过,但她的规矩,村里三岁娃都晓得:摘枣子,要爱惜树,不能折枝;吃枣子,不能糟蹋,一颗都不能浪费。你要是顺着她的心意,她保你摘的枣子甜到心坎里,吃了还能一冬天手脚暖和,不生冻疮。可你要是敢糟蹋,那枣树上的刺就跟长了眼睛似的,非得扎你一下,让你疼得钻心,长长记性。
这年秋天,又到了收枣的时节。天刚蒙蒙亮,栓子就背着他那个破旧的竹篓,拿上一根顶端绑着小布兜的长竹竿,进了自家的枣园。园子里的枣树,都是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树干粗得一个人都抱不过来,虬龙似的枝丫伸向天空,上面挂满了沉甸甸、红彤彤的冬枣。
栓子摘枣,那叫一个仔细。他从不图省事用手去拽,更不会用竹竿胡乱敲打。他总是仰着头,眯着眼,瞅准那熟得最透、颜色最亮的枣子,然后用竹竿顶端的小布兜轻轻一兜,手腕一抖,枣子就“啪嗒”一声,稳稳地掉进布兜里,再倒进身后的竹篓。整个过程,枣树枝丫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枣树爷爷,您辛苦一年了,我收点果子过日子,您可别心疼啊。”栓子一边摘,一边还跟树念叨着。他觉得,这树跟人一样,你敬它一尺,它就敬你一丈。
摘了大半个上午,竹篓快满了。栓子觉得口干舌燥,便从篓子里挑了颗最大最红的枣子,在衣襟上擦了擦,放进嘴里。
“咔嚓”一口,那滋味,简直了!一股子清甜瞬间在嘴里炸开,像是含了一口蜜,又像是喝了一股清泉,甜得纯正,甜得酣畅,一直甜到心窝子里去。这股甜劲儿顺着喉咙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
“嘿,今年的枣子,就是不一样!”栓子美滋滋地想。
他不知道,就在他头顶那最茂密的枝叶间,一位身着绿裙、发髻上插着几朵小枣花的仙子,正含笑看着他。这便是枣仙。她见栓子如此爱惜她的枣树,心中甚是欢喜,悄悄施了个法,让栓子篓里的每一颗枣子,都蕴含了一丝灵气。
栓子摘满了一篓,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他把枣子小心地倒在炕上,红彤彤的一片,看着就喜庆。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就靠这些枣子充饥。说来也怪,别人家的冬枣,放个十天半月就发蔫了,可他家的枣子,放了一个多月,还是那么脆,那么甜。而且,整个冬天,北风刮得像刀子似的,村里好些人都生了冻疮,手肿得跟馒头似的,脚也裂口子,走路都疼。唯独栓子,一双手脚暖和和的,连个红点都没有。
村里人都羡慕坏了,都说:“栓子这娃,是得了枣仙的保佑了!”
这话传到了村里首富王大善人的耳朵里。这王大善人,名叫王仁,可村里人背地里都叫他“王不仁”。他家有上百亩的枣园,每年光是卖枣子就能挣下金山银山。可他为人刻薄,对长工们极尽剥削,摘枣子的时候,为了图快,总是让长工们用棍子往下乱打,打下来的枣子烂一半、伤一半,他也毫不在意,反正卖相好的就能卖大价钱。
听说了栓子这奇事,王不仁的眼睛都绿了。他寻思着:“要是我也能得到枣仙的赐福,那我家的枣子岂不成了天下第一的宝贝?到时候,别说卖钱,就是献给皇上,也能换个官儿当当!”
于是,他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找到了栓子。
“栓子!”王不仁撇着嘴,一脸傲慢,“听说你得了枣仙的好处?快说,那仙姑长什么样?你在哪拜的她?有什么秘诀?”
栓子老实巴交,哪见过这阵仗,结结巴巴地说:“王……王大老爷,我……我哪见过什么仙姑啊,我就是……就是摘枣子的时候,没舍得折树枝……”
“放屁!”王不仁啐了一口,“少跟老子来这套!不就是想独吞仙缘吗?我告诉你,这枣园是沾化的地界,就是我王家的地界!枣仙的福气,也该由我来享!”
说完,他不由分说,带着家丁就冲进了栓子那片小小的枣园。王不仁心想,要见仙子,总得表示表示诚意。怎么表示?他觉得,枣仙肯定喜欢又大又多的枣子。于是他指挥家丁:“给我挑那最大的枣树,用棍子打!把顶上最好的枣子都打下来,我要当供品,献给枣仙!”
家丁们得令,抡起长长的竹竿,对着枣树就是一顿猛敲猛打。枣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跟下冰雹似的。可怜那些枣树,枝丫被打得“嘎吱”作响,断的断,裂的裂,绿叶和未熟的青枣落了一地。
栓子在旁边心疼得直跺脚,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会把树打死的!”
王不仁回头骂道:“死不了!打完了明年还长!你这穷小子懂什么!”
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一个家丁正挥舞着竹竿,突然“哎哟”一声惨叫,扔下竹竿就捂住了手。他的手背上,赫然扎着一根半寸长的枣刺,又粗又硬,扎得极深,鲜血直流。他使劲一拔,疼得龇牙咧嘴。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家丁都叫唤起来。他们有的被扎了手,有的被划了胳膊,那枣树上的刺,仿佛都活了过来,长了眼睛,专门往他们肉里钻。王不仁自己也觉得手背一疼,低头一看,一根又黑又亮的枣刺,正扎在他的“富贵肉”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邪门!真是邪门!”王不仁又惊又怒,他看着满地被糟蹋的枣子,许多都被踩烂了,枣汁混着泥土,一片狼藉。他非但没悟到,反而觉得是栓子在暗中捣鬼。
“好你个栓子!你敢咒我!”王不仁气急败坏,带着一帮人灰溜溜地跑了。
回到家,王不仁越想越不甘心。他认定,一定是栓子有什么秘密的法术。他决定,要偷师学艺。
第二天,他换上一身粗布衣裳,打扮成普通农夫的样子,偷偷溜进栓子的枣园,躲在远处偷看。只见栓子还是老样子,小心翼翼地用布兜兜枣,嘴里还念念有词。王不仁看在眼里,撇了撇嘴:“装神弄鬼!”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心生一计。他想,枣仙不是爱惜枣子吗?我何不将计就计,在她面前表现一下?
傍晚,王不仁算准了枣仙可能会出来巡视,便提着一小篮子精挑细选的上等冬枣,来到枣园里一块空地上。他把枣子一颗颗摆好,点上三炷香,跪在地上,装模作样地祷告起来:“枣仙在上,弟子王仁一片诚心,特来进贡。求仙姑赐福,让我家财万贯,长生不老……”
他正念叨着,忽然闻到一股奇香。他偷偷睁开一只眼,只见面前的枣子,正散发着淡淡的、诱人的光晕。王不仁心头一喜:“有戏!枣仙真的被我感动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就去抓枣子。可他的手刚碰到枣子,那枣子“滋啦”一声,竟然变得像烧红的炭块一样烫!王不仁“嗷”地一声缩回手,手心上已经烫出一个大水泡。
他还不死心,换只手再去拿,结果还是一样。他气得把篮子一脚踢翻,骂骂咧咧地走了。他不知道,那枣香,是枣仙对他虚伪“诚意”的嘲弄;那高温,是对他贪婪之心的惩罚。
两次碰壁,王不仁的贪婪和怨毒彻底爆发了。他想:“好言好语对你,你不理;我好意供奉,你还烫我!看来,这枣仙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你不把福气给我,我就毁了你的道场,让你没地方待!”
一个阴风怒号的夜晚,王不仁带着几个心腹家丁,手里拿着斧头和锯子,再次潜入了枣园。他的目标很明确——砍掉栓子园里那棵最老、最大的“枣树王”。他固执地认为,枣仙就住在那棵树里。
“给我砍!把这老树精给我连根拔起!”王不仁红着眼,像一头疯了的野兽。
斧头“咣咣”地砍在树干上,木屑纷飞。就在这时,整个枣园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风里,不再是甜美的枣香,而是一股凛冽的、带着草木清气的寒意。
那些平日里看似普通的枣树,此刻仿佛都活了过来。它们的枝丫像无数条手臂,在空中狂舞,上面的枣刺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根根粗壮的枣刺,如同离弦之箭,从四面八方射向王不仁和他的家丁。
“啊!我的眼睛!”
“我的脸!”
“救命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王不仁和他那帮人,瞬间被刺成了刺猬。他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尤其是王不仁,一根最长的枣刺,直接刺穿了他的耳朵,疼得他满地打滚。
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枣园,一个个鬼哭狼嚎,状若疯癫。从此以后,王不仁再也不敢踏进枣园一步。而且,他落下了个怪毛病,一到冬天,手脚就冻得又黑又紫,奇痒无比,用什么药都不管用,比村里最穷的汉子冻得还厉害。他家那上百亩枣园,也像是被诅咒了一样,结出的枣子一年比一年小,一年比一年涩,最后只能贱卖当柴火烧。
而栓子呢,依旧过着他那朴实无华的日子。他每天精心照料着他的枣树,枣树也年年回报他满园的甘甜。他的故事,连同枣仙的传说,在沾化这片土地上,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