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太阳刚爬过山头,共仓周围的积雪就开始化了,雪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在地上汇成细流,往四乡的田埂钻。周丫蹲在谷堆边翻肥,鼻尖沾着点草木灰——这是用四乡的谷壳、蛇蜕和艾草混的春肥,袋口一解开,就冒出股带着暖意的香。
“你看这肥里的冰碴!”青禾举着块结霜的肥块,冰碴在阳光下化成水,滴在肥里的谷种上,种壳“啪”地裂开道缝,冒出点嫩白的芽尖,“梅大夫说,融雪水最养种,比井水还灵。”
银蛇忽然从肥堆里窜出来,鳞片上沾着的肥渣竟泛着光,往田埂的方向爬。金蛇跟着窜过去,两条蛇在雪水里钻了钻,爬过的地方,雪水立刻染上蓝紫晕,流到哪里,哪里就冒出绿芽,像条会发芽的带子。
“是蛇在引肥呢!”赵铁柱扛着粪桶过来,桶沿的蛇崽跳进肥堆,搅得肥渣四溅,“李木匠说,融雪水带着年味儿,肥跟着水走,能让四乡的苗长得一样壮。”
外乡来的汉子也跟着忙,他手里的木耙缠着蓝紫绳,是周丫送的:“俺们那的雪也化了,”他往耙齿上抹了点春肥,“这肥沾了蛇气,撒到田里,苗准能顺着水脉往共仓的方向长。”
拌肥时,周丫的手被个硬东西硌了下。扒开肥堆一看,是块发黑的木板,上面刻着“四乡共沤”,木纹里嵌着的谷壳还在,混着些干枯的蛇蜕,蜕上的银白鳞片被肥气熏得发亮。
“是太奶奶的沤肥板!”她认出板边的豁口,和仓角的旧木楔能对上。板背面贴着张油纸,用墨写着:“春肥要混四乡土,一层谷壳一层蜕,雪水融时翻三遍,苗出得齐”,是苏老夫人的笔迹,墨迹里还沾着点融雪水的冰碴。
青禾忽然想起什么,往肥堆里撒了把四乡的新谷种:“我祖母的日记里写,‘肥是苗的娘,种是肥的魂’,得让新种认认旧板的味。”话音刚落,肥堆忽然冒起热气,混着融雪水的蒸汽,在肥堆上空凝成个模糊的影——是太奶奶和苏老夫人在翻肥,动作和她们现在的一模一样。
张老板提着个竹篮来送新编的肥筐,筐是用四乡的柳条编的,缠着蓝紫染布:“我娘说,当年两位老夫人总在立春拌肥,”他往筐里垫了层蛇蜕,“说‘让筐沾点护苗气,肥才不会散’。”
孩子们趴在肥堆边玩,小石头往肥里扔了颗珠光谷粒:“看它能发多大芽!”谷粒在肥里打了个转,忽然裂开,长出的芽竟顶着蓝紫花,花瓣上的露珠滚到肥里,肥堆立刻冒出更多热气。
拌好的春肥往四乡送时,怪事发生了——肥筐刚放上马车,就自己往车斗里挪,肥渣从筐缝漏出来,落在雪地上,竟长出层绿苔,苔纹是蛇盘谷穗的样子,和共仓门上的刻纹一个样。
“是肥自己认路呢!”外乡汉子赶着车,车轮碾过苔纹,肥渣里的谷种忽然蹦起来,往路边的田里钻,“俺们那的老辈说,‘灵肥能寻好地,不用人指路’。”
送肥到张家村时,村头的老槐树忽然落了片叶,叶上沾着的肥渣竟让冻土冒出芽。周丫往树根撒了把肥,银蛇往树洞里钻了钻,再出来时,洞里飞出群麻雀,嘴里都叼着肥渣,往各家的田里送,像群送肥的小使者。
李家集的姑娘正愁苗长得慢,见肥车来,赶紧舀了瓢融雪水拌肥:“梅大夫说这水能激活肥里的气,”她往苗根浇了点,苗秆“咔”地长了半寸,叶片上的蓝紫纹更亮了,“你看!蛇气跟着肥跑呢!”
王家屯的老汉把肥撒在井边,井水立刻翻起漩涡,肥气顺着漩涡往下沉,井底传来“咕嘟”声,像有东西在喝。周丫往井里扔了块旧木板,木板浮在水上,竟自己转起圈,把肥气搅得满井都是,井壁的石缝里,立刻渗出带肥香的水,往田里淌。
撒完肥的第三日,四乡都捎来信,说田里的苗会“说话”了。周丫趴在共仓的苗边听,果然听见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张小嘴在念叨——是太奶奶和苏老夫人的声音,一个说“这肥混得匀”,一个笑“苗准能长到齐腰高”,话音落时,苗尖真的往上窜了窜。
“真能听着!”青禾也凑过来,苗语里还夹着蛇的“嘶嘶”声,“她们在说要搭护苗架,用四乡的旧绳缠栏杆。”
赵铁柱往架上缠了圈蓝紫绳,绳头系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混好的肥渣:“李木匠说这绳得缠十二圈,”他指着缠好的绳,“你看这圈数,正好对着四乡的十二道渠。”
外乡汉子送来两捆新割的艾草,要掺进第二批肥里:“俺们那的苗也说了,”他往艾草上撒了把蛇蜕灰,“说‘肥里加艾草,虫不敢来闹’,和太奶奶板上刻的一模一样。”
梅大夫背着药箱在四乡的田埂上走,药箱里的药膏沾着肥香:“刚在肥堆后发现这个,”他从箱底摸出个陶罐,罐里装着些陈年的肥渣,罐底刻着“周苏共存”,“许是当年没?完的,说‘留着给后人续肥气’。”
往罐里添新肥时,周丫发现旧渣上的蛇蜕绒已经泛出金光,新肥的绒带着银光,缠在一起像条双色彩带。“是续上了!”她往罐里撒了把融雪水,“太奶奶们的肥法,终于和咱的凑成串了。”
雨水那日,四乡的田埂上都插满了护苗架,蓝紫绳缠着栏杆,绳头的布袋在风里晃,肥香顺着风漫了四乡,像条无形的线,把所有的苗都串在了一起。
周丫站在共仓的高坡上望,四乡的苗田像片绿色的海,浪里浮着的蓝紫花,是太奶奶和苏老夫人绣的图案,银蛇和金蛇盘在浪尖上,像两颗会动的宝石。
“该给苗追肥了!”青禾举着新拌的肥过来,肥里混了四乡的新谷壳,“我娘说,‘春雨贵如油,肥得跟着下’,让蛇再引着肥走一趟。”
外乡汉子赶着马车过来,车斗里的肥筐已经自己摆好了:“俺们那的蛇崽都等着呢,”他往筐上系了串谷穗,“说‘肥到苗欢,秋收满仓’。”
张老板提着个酒坛来,往肥里倒了点新酿的谷酒:“我娘说,当年的肥里总掺点酒,”他往坛里扔了块旧木板,“说‘让肥记着酒香,苗长出来才带劲’。”
孩子们在田埂上跑,小石头举着小耙子给苗培土,狗蛋往肥堆里撒谷壳,两人鼻尖沾着草木灰,却笑得格外欢。“俺们也是送肥的!”小石头喊着,把最后一把肥撒在四乡田的中间,“让苗知道,有俺们呢!”
日头偏西时,护苗架上的蓝紫绳忽然开出细碎的花,蓝一朵紫一朵,像把肥里的香都开了出来。周丫望着连成片的苗田,忽然明白,太奶奶们沤肥时,哪是怕肥不够,是盼着四乡的地能像这春肥,你混着我的土,我带着你的蜕,让蛇引着肥的暖,让肥养着苗的根,让绿苗漫过所有的田埂,漫出个生生不息的盼头。
夜里,周丫梦见春肥顺着融雪水往天上淌,肥里的谷种在云里发了芽,太奶奶和苏老夫人站在云端翻肥,笑声顺着水流飘下来,落在苗上,长出的叶都顶着蓝紫花,像把所有的春天都泡在了肥香里。
第二天清晨,周丫推开共仓门,看见四乡的蛇都聚在了肥堆边,嘴里叼着新割的艾草,肥堆上的融雪水沾着露水,亮得像撒了把碎钻。她笑着转身,去叫还在睡的青禾和赵铁柱:“走,给新苗搭更高的架去,咱得让四乡的苗知道,长个子的活,才刚起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