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建宁城郊的旅店出来时,天色还是一片淡灰。这里的早晨带着闽西特有的湿气,空气凉凉的,却也让人清醒。街道上还没什么行人,只有一辆小货车停在路边,司机正搬着菜筐往集贸市场送。
我沿着县城南出口往外走。建宁的城市规模不大,可它的生活气息比我想象的更浓:街角的小笼包店已经冒出蒸汽;卖河粉的摊位摆好桌椅;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赶路。与江南的秀气不同,这里的风气更朴实、直接,带着一点山城的劲道。
再往南,路口大牌指着——
“明溪县 32km”
这就是我的下一站。
建宁南面先是一段缓坡公路,两侧是成片尚未完全抽叶的竹林。风吹过时,竹身轻轻摩擦,发出温软的“沙沙”声。再往远看,是被薄雾笼着的山脊,一道一道,层次清晰。
沿路有不少田地,多是水田与蔬菜田交错。几个农民正在田埂间忙着春耕,他们的身影在雾气里显得朦胧。
走了约莫四五公里,山势开始逐渐抬高,路边的房屋越来越稀少。偶尔有摩托车从我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
一个载着木材的三轮车从前方慢悠悠骑来,司机五十来岁,皮肤被山里的风晒得黝黑。他停在我身边问:
“徒步啊?往明溪走?”
我点头。
他笑了笑:“不算远,翻过前面那道山梁,下坡就是明溪地界了。中午前能到县城。”
他说完,发动引擎,三轮车发出沉沉的声响,一点点继续往南爬。
从建宁往南到明溪,中间这一段,是闽西北典型的山路。公路依着山势盘旋,弯道多,有些地方一侧是山壁,另一侧就是陡坎,下面是密密的林子。
山里湿气重,空气里能闻到苔藓、土壤和竹叶混合的味道,很干净,很原始。
我走得慢,但脚下稳。偶尔能看见一条小溪贴着山脚流淌而过,溪水清得见底,水里有几条小鱼在石头间停停走走。
走到半山腰时,我停下来喝水,顺便看看山下的风景。远远能看见几处散开的村落,房屋呈白墙灰瓦的格调,不多,却点缀在山谷里,像被小心摆好的棋子。
正看着,一个挑竹筐的大妈从后面走来。她脚步稳得很,我赶忙让到一边。
她端详我一眼:“外地人吧?走路走到这儿,可不轻松。”
我笑着说:“慢慢走,也就习惯了。”
她笑着点头:“明溪那边地更开阔些,下了这座山就好了。”
说完,她继续往山上走,脚步利索得像踩在平地上。
山里的人,大概就是这么生长出来的扎实劲。
快到山顶时,雾开始变淡,阳光一点点透出来,照得山谷泛起亮光。
山顶是一块开阔的缓坪,上面竖着一块界碑:
“建宁县——明溪县分界线”
字迹新旧交杂,显然重修过几次。碑后是下坡路,坡度不小,但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远处的山峰更圆润,树木由竹林换成了杉木和杂树,零零散散分布着。
我站在界碑旁,看着这些变化,心里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从江西一路南下,到福建北部,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走,看山、看水、看人、看生活,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个性。可当你站在界碑上,回头是建宁的山谷,前面是明溪的杉林,你能真切感受到地理在改变,文化在改变,空气也在改变。
旅途中的这种瞬间,会让人觉得自己走得不是路,是一条更大的时间线。
下坡路比上坡快得多,脚步轻松不少。越往南,空气越湿润,路边的苔藓越厚,树种也变得更密集。林子里偶尔能听见鸟叫声,清脆又连贯。
走了大约四公里,道路开始变得平缓,视野里出现一些农田,稻田尚未灌水,田块整齐。几个农民正在修田埂,一个男人扛着锄头往回走,经过我时顺口说:“再往前就是明溪镇区了,不远。”
我顺着路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看见了第一块写着“明溪县欢迎您”的牌子。
这意味着——
我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县城。
明溪比建宁更安静。县城入口处不算热闹,只有几家修车铺、建材店和早餐店。靠近县城中心后,街道两旁才有明显的人来人往,但整体节奏依旧很慢。
我找了家小饭馆吃午饭。老板娘五十岁左右,一听我徒步从北面走过来,不由得愣了几秒。
“从建宁走过来的?那可够远的。”
我笑说:“还行,路不算难。”
她给我端上当地的笋干焖肉、溪鱼、地瓜叶,还有一碗香得发亮的本地米饭。闽西的菜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咸香、厚实、下饭,但并不腻。
吃完后,我在县城里随便转了几圈。这里的人生活节奏慢,街上没有那种紧绷的快节奏,反而有种闽西小城特有的松弛。老人坐在树下聊天,小学生成群结队从学校放学出来,街角偶尔能听见客家话夹着闽西口音。
走到县城南边时,我抬头看路牌:
“宁化 45km”
那正是明溪往南的下一座城市。
下一段旅程,也就这么自然地落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