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铺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露维娅拉着巴尔的手，轻快地穿梭在林间小径上。
“快看！”她指着前方发光的树洞，“织雾水母市集到了！”
他们跃入树洞，上千只透明水母悬浮在空中。露维娅像个孩子般在各个摊位间穿梭，时不时拿起会唱歌的蘑菇放在巴尔耳边，或是把发光的花环戴在他头上。
“尝尝这个！”她终于在一只粉色水母前停下，揪下发光浆果塞进巴尔嘴里。
浆果炸开的瞬间，彩虹烟雾从巴尔耳朵里涌出。他呛得咳嗽，却忍不住笑了——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初吻口味，三个铜子。”水母商人用触须比划价格。
巴尔耳朵通红，露维娅却已经蹦蹦跳跳地去往下一个摊位。她买了一条会变色的项链，留下一句“记我爸爸账上后”便不由分说地套在巴尔脖子上。
“定情信物。”她宣布时眼睛亮晶晶的，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巴尔低头看着变成淡蓝色的珍珠项链，忽然觉得这个总在战斗的自己在慢慢融化。
午后，他们误入活体荆棘迷宫。带刺的藤蔓如蛇游走，食人花张开黏糊糊的大嘴。
露维娅利落地斩断毒刺，回头时发现巴尔紧绷着脸。
“放松点，”她轻声说，“这只是个游戏。”
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掌心温暖。巴尔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似纤细的精灵小姐，手上竟有常年握弓留下的薄茧。
当他们终于钻出迷宫，一个飞盘直冲巴尔面门而来。露维娅利落地接住，反手掷出完美弧线。
......然后重新砸到了巴尔后脑勺上。
“好疼......”
“学会了吗，这就是回旋镖。”她眨眨眼，嘴角带着一半尴尬一半俏皮的弧度。
巴尔抱着自己的脑袋，抬头瞪了露维娅一眼，但旋即自己也笑了，然后觉得这种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黄昏时分，温泉的水汽氤氲。露维娅靠在池边，看着巴尔笨拙地和按摩水流搏斗。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巴尔愣了一下。露维娅拨动着水面的星光，继续说：“你总是很紧张，好像随时准备战斗。但在兰缇塞尔，你可以放松一点。”
她双手撑地坐在岸边，裤腿卷起，用光着的脚丫踢了踢水面，扬起不少水花，金发在湖镜中飘散。
“放松？”巴尔语气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队长桑，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对你辛苦的过去无能为力，但至少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你可以更轻松一些。”她的眼神难得染上一分认真：“就像我一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不是也很好吗？”
巴尔意外望着她，忽然发现这一刻的露维娅不像是那个任性胡闹的精灵大小姐。
少年识尽愁滋味，一生所渴求的，却是不知愁。
巴尔本没想过让别人理解他，偏偏是露维娅......
走路吊儿郎当，说话插科打诨，对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过去的那些事——童年的贫瘠、背上的黑锅、受尽的冷眼——他早就亲手打包，扔进了记忆的某个角落，并宣称那都是“屁大点事”。
巴尔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风雨中受点委屈不算什么，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一切都只为了明天的好日子。
但现在，就在此刻——他感到鼻尖猛地一酸，视线毫无征兆地模糊了。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最深处决堤般涌出，冲破了他用数年时间筑起的所有堤坝。
——你的指尖轻柔，抚摸过我所有，风浪冲撞出的丑陋疮口——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过去不当回事的回忆，委屈感忽然翻了好几倍，全都涌上心头。
......真奇怪。
明明都这样走过来了，也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时都没有这么剧烈的情感波动，为什么时隔多年，此时此刻反而却觉得这么委屈？
况且，巴尔·卡奥斯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了，而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甚至可以说是快要奔三了。
果然很奇怪。
“......是啊，”他默默转过脸去，“不用操心，我每一天都很放松。”
“不要太逞强哦。”
“你觉得我像那种人吗？”
“哈哈，那是最好——”
咚咚咚咚咚！
“苗月十五日，发轫节！”当远处的鼓声隐约传来时，露维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是发轫节的庆典！”
她拉起巴尔，白披风还在滴水就往外跑。
“哎哎，我还没穿好衣服呢......”
林间空地上，精灵们正在起舞。老精灵敲打着橡木鼓，年轻精灵们随着节奏旋转。
“发轫节呢，是对神明们赐予的丰饶土地满怀感激的日子。精灵们热爱生命，更热爱在坚硬的岩石中毅然发轫的顽强生命。我们载歌载舞，以谢苍天。”
“是向精灵族的神明们献上祈祷吗？”
“也有大河女神艾克薇尔和大地母神艾尔兰妮雅这些司掌自然的其他善良神明就是了。”
露维娅松开巴尔的手，自然地融入舞群。起初只是跟着节奏轻轻摇摆，很快就开始即兴发挥。她踮起脚尖转圈，金发在暮色中划出闪亮的弧线；她拍着手跺脚，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露维娅是狂欢的人群中快乐的精灵，她不是最出色的舞者，但每个遇见她的人都忍不住追随她的脚步。
风偏要卷起她的白披风，有那么多名门娇女如同玫瑰，有那么多歌声让人动情，而巴尔偏要被还带着小姑娘习气的她吸引了
他望着露维娅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她踮脚时微微蹙眉的专注，转圈时飞扬的发丝，甚至是被自己的披风绊到时那声清脆的笑。
他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以她的身份，本该坐在森林里最华美的宫殿中，被最勇武的精灵骑士们簇拥着。为了她挥动手臂时抖落的星光和洁白的可爱牙齿，那些骑士们大概愿意从大陆这一边打到任何哪一边——至少那些为她伴舞的男精灵们已经有类似的表现了。
她的眼中波光流转，像清澈的泉底有彩色的鹅卵石。她在傍晚闪烁的萤火虫光晕中微笑着用可爱的手腕整理散乱的金发，星光为她而舞，多少精灵为她不经意的小动作迷失在庆典的欢愉中。
巴尔几乎看得入了迷。
她开始只是轻轻摇摆，很快便纵情起舞。转身时白色的披风如月光流淌，跳跃时金发如星河倾泻。偶尔踩错拍子就俏皮地吐吐舌头，转圈失去平衡就笑着扶住旁边的精灵。
当她看见一个精灵孩童在笨拙地模仿她的动作时，她特意放慢舞步，蹲下身来耐心示范，所见次数不多的温柔侧脸让巴尔移不开眼。
“快来！”她终于跑到他面前，伸出手，眼中跳动着篝火的光，“我教你！”
巴尔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对！就是这样！忘掉所有的规矩，只要跟着感觉跳！”
渐渐地，巴尔放松下来。当露维娅带着他旋转时，他看见她眼中的自己——那个总是紧绷的冒险者，此刻竟然在微笑。
一曲终了，露维娅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肩上：“看，没心没肺地跳舞，是不是很快乐？”
“太野了。”巴尔望着她汗湿的额发，笑着摇了摇头，“你一直在踩我的鞋，要我教你怎么跳吗？”
“你很会吗？”露维娅反问道。
“是啊......交际舞嘛，傍富婆必备技能咯，怎么可能不会？”他答道。
“咯咯咯。”露维娅笑了，主动迎了上去，“那来吧，教会我为止。”
“......谢了。”
“什么？”
“没什么。”
“你哭了？”
“没有，你看错了......来吧，这叫华尔兹。”
巴尔向前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