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婉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虞江,俩人同时将目光看向了无尘。
无尘依旧挂着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全然无关。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连同本在远处的小七与公羊,都在一瞬间出现在了凤婉与虞江身侧。
这无声的质询,让无尘有些尴尬。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双手合十,嬉皮笑脸地念了句佛号,随即放下手,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看来是瞒不住啦?也罢,反正师兄都掀了底牌,小僧再藏着掖着,倒显得不够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挺了挺并不算小的大肚子,试图摆出几分庄重模样,但那灵动的眉眼和嘴角天生的上扬弧度,总让这庄重打了折扣。
“那个……正式介绍一下,小僧无尘,俗家名讳嘛……暂时就不提了。
家父乃当今婆娑国国王,小僧不才,忝为嫡长。
师父说我尘缘未了,佛道双修只是暂避尘嚣、体悟世情,将来嘛……嗯,总归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明天吃什么,而非一个足以让人羡慕的身份。
空气彻底死寂了。
虞江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明暗不定,最初的震怒被凝重取代。
一个东夷摄政王,一个婆娑国皇储……这两个足以在各自地域翻云覆雨的人物,竟然扮作道士和尚,隐匿身份,一路随行在大周皇太女身侧?
他们所图为何?
仅仅是奉师命来护送她回国?还是另有所谋?
那句“东夷王唯一的嫡子”、“婆娑国嫡长”的身份宣告,如同两块巨石投入了虞江暗流汹涌的心田,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他们都有资格,以与自己平等的姿态,来“商讨”天下形势,包括……整个世界,乃至南疆的命运,还有他虞江的未来。
凤婉只觉得这个世界越发的不真实起来。
自己随便这么一来,就成了凤家嫡女。
不肖三年,自己又成了如今大周的皇太女,将来就是大周女帝。
前面与自己有交集的男子,一个凌皓一个凌风,刚好一个是北疆的王储,另一个是原大凉国的皇子。
如今更是离谱,随便来两个人,就是东夷国的摄政王和西域婆娑国的储君。
还有虞江这个南疆王,难道自己身上还真有什么使命不成?
她看着静玄——或者说,完颜静玄——那张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的俊朗面容。
再看看那个整天插科打诨、似乎除了吃喝玩乐心无旁骛的无尘,竟是婆娑国的继承人?
佛道双修,体悟世情?
好一个“体悟世情”!
体悟到大周皇太女身边来了?
她想起这一路上的点滴,静玄偶尔望向远方的沉思,无尘看似无心实则每每关键时刻的插话……原来自己身边,早已潜伏着两尊真正的大佛。
“你们……”
凤婉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稳了稳心神,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东夷摄政王,婆娑国皇储……真是好大的排场,好精妙的伪装。
不知二位屈尊降贵,以方外之人的身份随我同行这许久,究竟意欲何为?”
静玄,不,完颜静玄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星火闪烁。
“殿下息怒,我与殿下相遇算是机缘,与师弟相遇亦是如此。
只是这些事情都是两位师父安排的,我们师兄弟二人也只是奉师命罢了。
只是这一路所见所闻,让静玄……不,让本王确信,殿下乃仁德明睿之人,大周国运昌隆,非是虚言。也验证了师父曾经的预言。”
“预言?什么预言?丁一都与你们说了些什么?我现在真的很怀疑,沙漠里面那个人,真的已经离世了吗?”
凤婉问出了心中疑问。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有的感觉,莫名其妙,但她却经常这样认为。
丁一还活着,可能现在就在自己老师的对面,喝着茶下着棋呢!
无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胖乎乎的手掌一拍大腿:“殿下这话问得妙!
小僧也常琢磨,咱那师父,真就那么‘嘎嘣’一下没了?
指不定猫在哪个犄角旮旯瞧咱们的热闹呢!”
他这番不着调的调侃,却奇异地冲淡了现场凝重的气氛。
连虞江紧绷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完颜静玄无奈地瞥了师弟一眼,转向凤婉时,神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眼底多了一些笑意。
“师父行事,向来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他老人家究竟是否尚在人间,或许并非‘是’与‘不是’所能界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至于预言……师父并未详述。
他只说,我东夷国运,乃至西域、北疆、南疆诸地,未来数十年的气数流转,将与一位自南方归来的‘火凤’紧密相连。
此‘凤’并非特指一人,更似一种……契机,一种可能引动天下格局变迁的‘势’。
而殿下您,身负凤氏嫡脉,将来又是执掌玉玺之人,恰是这‘势’最可能的汇聚之点。”
“火凤……”凤婉咀嚼着这个词,想起宫中所藏关于凤家先祖的一些模糊记载,似乎也与“火”、“凤”图腾有关。
她看向虞江,“南疆的传说里,可也有‘火凤’?”
虞江目光幽深,缓缓点头:“南疆古巫祭文中有零星记载,‘赤羽南来,星火燎原,可涤旧秽,亦可焚新苗’。
历来解读者莫衷一是,有人视为复兴吉兆,有人视作灾劫预警。”
他抬眼,直视凤婉,“如今看来,这‘赤羽’,怕是与你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们师兄弟二人,一个东夷摄政王,一个婆娑国储君,奉了师命,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找到我,就为了‘观察’我这只可能带来变数的‘火凤’?”
凤婉自嘲一笑,“看看我究竟是能‘涤旧秽’的吉兆,还是‘焚新苗’的灾星?”
“非也。”
完颜静玄摇头,语气笃定,“师父命我们随行,并非观察评判,而是‘护持’与‘见证’。
他说,大势如江河奔流,非人力可强行扭转或界定吉凶。
但身处其中之人,尤其是承‘势’之人,其心念、抉择,却能影响这江河分流的方向,是滋养沃土,还是泛滥成灾。
我们在此,是缘法,也是责任——确保殿下能平安归国,亲自去面对和抉择您将要引领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