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瘴的边界,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裁切般陡然分明。
前方,再无流动的斑斓色彩与破碎法则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横亘于虚无之中的、望不见尽头的“长廊”。
它并非由砖石砌成,也非天然形成的峡谷。而是由……骸骨。
无边无际,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层、多少岁月的骸骨。
这些骸骨形态各异,大小悬殊。有相对完整、如同小型山丘般的巨兽骨架,肋骨如同参天古木,空洞的眼眶凝视着永恒的黑暗;有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人形骨骸,相互堆叠挤压,不少依旧保持着战斗或挣扎的姿态,手中甚至紧握着早已锈蚀或晶化的兵器;更有许多完全无法辨认种族的奇异骨骼——多节的、带翅的、螺旋状的、如同植物根须般蔓延的……
所有骸骨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统一色泽——暗沉的灰白色,表面覆盖着薄薄的、类似石灰质的风化物,却又隐隐透出玉石般的微光。它们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拼合、堆砌,形成了这条高逾千丈、宽度难以估量的“长廊”。骸骨之间的缝隙中,流淌着粘稠的、暗红色的“雾气”——那并非实质,而是浓郁到近乎液化的怨念、煞气与死亡法则的具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重”。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精神层面的压迫——无数失败者临终前的不甘、愤怒、绝望与诅咒,历经万古岁月沉淀发酵,形成了这片区域的“场”。踏入其中,仿佛有亿万亡魂在耳边无声嘶吼,心灵稍弱者,恐怕瞬间便会心神失守,沦为这骸骨之海的一部分。
“枯骨长廊……”青叶祭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便有圣晶抑制器的光晕保护,那股死亡气息依旧如跗骨之蛆般渗透进来,“果然……比传说中更令人窒息。”
阿骨打握紧了战斧,左臂肌肉贲张,暗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即便是他这样历经血腥的战士,面对这无数先辈(或许其中就有碎骨部乃至其他遗民部族的祖先)的埋骨之地,也感到了本能的敬畏与寒意。
顾星辰站在队伍最前方,灰袍在无形死气的吹拂下微微摆动。他脊背挺直,剑骨之力自然流转,与那股死亡压迫隐隐抗衡。眉心古玉散发着温润光华,护持住他的心神不被怨念侵蚀。他的混沌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这片死亡领域的法则结构。
“这里的死亡法则与怨念已经形成了自洽的循环,几乎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顾星辰沉声道,“空间结构被固化,飞行和瞬移恐怕会受到极大限制甚至反噬。我们只能徒步穿越。注意脚下,骸骨堆叠并不稳固,有些区域可能是陷阱。更要注意……那些‘东西’。”
他的目光投向长廊深处。在堆积如山的骸骨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些缓慢移动的、与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暗影——那是枯骨长廊的“原生居民”,由纯粹死亡能量与残存战斗本能驱动的骸骨造物,或者……更糟糕的东西。
“跟紧我,不要触碰任何看起来‘特殊’的骸骨或物品。”顾星辰叮嘱一句,率先踏入了枯骨长廊的范围。
脚掌落在灰白色的骨堆上,发出“咔嚓”的轻响,在死寂的环境中格外刺耳。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息立刻顺着脚底蔓延而上,试图侵蚀血肉与灵力。顾星辰体表混沌之气自然流转,将那股死亡气息化解。其他人也各自运功抵御。
一行人如同行走在巨兽的肠道中,渺小而谨慎。四周是望不到顶的骨墙,头顶是骸骨交错形成的“穹顶”,缝隙中透下幽暗的光——那光不知来自何处,苍白而冰冷。暗红色的怨念雾气如同活物般在骨缝间流淌,时而凝聚成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孔,无声咆哮,又缓缓散开。
前行不过百丈,异变突生。
“咔嚓……咔嚓……”
前方一处由数十具人形骸骨堆成的小丘,突然开始“蠕动”!那些骸骨如同被无形的线缆牵引,迅速拼凑、组合,眨眼间便化作三具手持骨刀、眼眶中跳动着幽绿色魂火的骷髅战士!它们没有血肉,动作却迅猛异常,骨刀带起凄厉的破风声,分别斩向顾星辰、阿骨打和璃月!
“果然有守卫!”阿骨打低吼,左臂战斧横扫,与一具骷髅战士的骨刀硬撼一记!“铛!”火星四溅,那看似脆弱的骨刀竟然异常坚硬,阿骨打被震得后退半步,骷髅战士则借力旋身,骨刀划向他的脖颈!
“它们的力量核心在颈椎第三节与胸椎连接处!”顾星辰的声音及时响起,同时他手中【不屈】断剑轻点,一道细若游丝的剑罡后发先至,精准地没入攻击他的那具骷髅战士指定的位置。
“噗!”
那骷髅战士动作骤然僵住,眼眶中的幽绿魂火剧烈闪烁几下,随即熄灭。整个骨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重新变成一堆枯骨。
阿骨打闻言,眼神一厉,不再与骷髅战士硬拼力量,战斧轨迹一变,斧刃巧妙地绕过骨刀的格挡,以刁钻的角度劈向对手颈椎与胸椎的连接点!
“咔嚓!”同样一击毙命!
璃月那边,双刺上的混沌灰芒如同蚀骨之毒,缠上骷髅战士的骨刀,迅速蔓延至其手臂、躯干,最终侵入核心,将其从内部瓦解。
三具骷髅战士被轻松解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越往深处走,骸骨守卫的出现频率越高,形态也越发多样。有由巨兽肋骨拼成的骨盾战士,有完全由细小指骨凝聚成的“骨潮”,甚至出现了骑着骸骨战马、身披破烂骨甲的骷髅骑士。它们的攻击方式也越来越诡异,有的能释放腐蚀性的死亡吐息,有的能操控骨刺从地面突袭,更有的能发出直接冲击神魂的亡魂尖啸。
战斗变得频繁而激烈。
顾星辰不再轻易出手指点,而是让众人自行应对,只有在危急关头或遇到难以理解的敌人时才会出声提醒。这是最好的磨砺场——高压、危险、敌人种类繁多。
阿骨打进步神速,他已经初步掌握了将力量凝于一点、攻击要害的技巧,战斗效率大大提高,甚至开始尝试将不同的能量属性初步配合使用,虽然还很生涩,但已初见成效。他受伤的右臂在青叶祭司调配的古路草药和自身强悍恢复力下,也开始缓慢愈合,偶尔能辅助发力。
璃月的混沌灰芒愈发得心应手,她能感觉到自己对能量的“分解”特性正在向更深层次发展,甚至开始能模糊感知到敌人能量结构的薄弱之处。墨羽长老的箭矢在洞穿敌人后,往往能引爆其内部的死亡能量,造成范围杀伤。幽影如同真正的幽灵,在骸骨阴影中穿梭,每一次现身都伴随着一具骸骨守卫核心的破碎。涟漪的治疗光环中多了一抹淡金色——那是她开始尝试融合一丝古路特有的生命法则(来自荧光原的收获),对抵御死亡侵蚀有奇效。
石岳已经基本恢复,他纯粹的蛮力在某些时候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拳轰碎骨盾,一脚踏散骨潮,简单粗暴却有效。
雷枭依旧沉默地战斗,他使用的是最正统、也最容易被死亡能量克制和侵蚀的天罚雷霆,因此往往需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灵力来净化侵入体内的死气,消耗巨大,脸色越来越差。顾星辰偶尔会分出一缕混沌之气助他驱散死气,但从不解释,这让雷枭的心情更加复杂。
队伍在骸骨的海洋中艰难前行,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上了伤痕与疲惫,但眼神却愈发锐利,配合也越发默契。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数日,或许更久,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那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巨大骸骨围成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没有堆积如山的枯骨,反而矗立着几尊相对完整、甚至保留着部分残破甲胄和兵器的巨型雕像……不,那不是雕像,而是未曾完全风化、依旧保持着临终姿态的庞大遗骸!
其中一具,形似巨猿,却背生四对残缺的骨翼,单膝跪地,头颅低垂,一柄断裂的、散发着微弱星光的巨剑贯穿了它的胸口,将它钉在地面。
另一具,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的昆虫甲壳,六足折断,甲壳上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和灼烧孔洞。
还有一具,是人形,身穿布满裂纹的暗金色铠甲,即便只剩骸骨,依旧保持着拄剑而立的姿态,头盔的面甲下,空洞的眼眶仿佛仍在凝视远方。他的铠甲胸口,有一个清晰的、仿佛由烈焰灼烧出的徽记——那是一个破碎星辰托举着一柄断剑的图案!
“启明徽记!”青叶祭司失声惊呼,碧绿的眼眸中涌出泪水,“是……是先祖!真正的守望者遗骸!”
所有人都被这悲壮而震撼的景象攫住了心神。即便死去不知多少岁月,这些遗骸上依旧残留着令人心悸的强大气息与不屈战意!它们周围的死亡怨念都显得稀薄了许多,仿佛被它们自身的意志所排斥。
顾星辰缓缓走到那具拄剑而立的人形骸骨前,仰望着那高大的身影。他能感觉到,手中的【不屈】断剑正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如呜咽的剑鸣。眉心古玉更是传来阵阵灼热,仿佛在与眼前的遗骸共鸣。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那冰冷铠甲上破碎的启明徽记。
刹那之间,光影流转!
并非幻觉,而是一段被封印在这具骸骨中、凭借最后一丝不灭战意保存下来的……记忆碎片!
(记忆景象)
星空在燃烧。
无数巨大的战舰残骸如同流星般划过漆黑的天幕,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将冰冷的宇宙染上悲壮的色彩。
喊杀声、爆炸声、法则对撞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交响。
“第七剑军!死守星璇之门!一步不退!”
咆哮声来自记忆的主人——那位拄剑而立的将军。他浑身浴血,暗金铠甲破碎大半,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手中紧握着一柄完整的、星光璀璨的长剑——正是【不屈】完整时的模样!
他身后,是数千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战士,他们结成战阵,堵在一道横亘星空的、缓缓旋转的巨型漩涡——寂灭星璇的入口前!
前方,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他们身披统一的银白色制式灵甲,面无表情,眼中只有冰冷的秩序之光,正是“巡天军”!为首的几人气息浩瀚,赫然是大乘期甚至更高的存在!
“逆乱者,放下武器,接受天道净化,可入轮回。负隅顽抗,形神俱灭!”冰冷的声音透过虚空传来。
“净化?轮回?”将军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嘲讽与悲凉,“将我等打为罪血,禁锢万灵,收割众生道果以肥自身,这也配称‘天道’?这轮回,不要也罢!今日,唯战而已!”
“杀——!”
没有更多的言语,最后的决战爆发了。
剑光与雷矛交织,法则与神通碰撞。战士们一个个倒下,将军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但他手中的【不屈】剑却愈发明亮,每一剑都带着崩碎星辰的决绝,斩落无数强敌。
鲜血染红了星璇,尸骸漂浮在虚空。
最终,将军身边只剩寥寥数人。他自己也已油尽灯枯,【不屈】剑在与一尊巡天使的硬撼中崩断,剑尖不知所踪。
“将军!走啊!留得青山在!”一名独臂副将嘶吼着,想将他推向星璇。
“走?”将军看着身后那缓缓旋转、仿佛通往未知命运的星璇,又看了看前方再次逼近、杀气腾腾的敌人,摇了摇头。
“我们走了,身后那些尚未撤离的同胞怎么办?这星璇之门后的希望火种怎么办?”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坦然,“总要有人,为后来者……点亮最后的路标,筑起最后的长城。”
他转身,面对再次涌来的敌人,将断剑【不屈】深深插入脚下的虚空,双手结印,燃烧起最后的神魂与生命本源!
“以我残躯,化不灭丰碑!”
“以我剑骨,镇万古邪祟!”
“后来者……若持此剑,当记吾志:逆天非为私仇,乃为……众生开一线之天!”
璀璨到极致的光芒爆发,淹没了记忆的最后一幕。
顾星辰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一步,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段记忆蕴含的庞大信息与情感冲击,即便以他如今的心神修为,也感到了沉重。
“顾大哥!”璃月连忙扶住他。
顾星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再次望向那具拄剑遗骸,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敬意。这位不知名的将军,还有那些战死于此的启明战士,他们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悲壮的理想——为众生开一线之天!
这与他最初的“逆天”之心,何其相似,却又更加厚重。他的逆,始于个人命运的不公,而眼前这些先辈的逆,却是为了打破笼罩在无数世界、无数生灵头上的枷锁。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守望者’。”顾星辰喃喃道。守护的并非一城一地,而是希望本身。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广场周围那些堆积如山的普通骸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无数骸骨开始自动组合、拼接,化作一具具体型更加庞大、气息更加恐怖的骸骨怪物!而在广场的几个方向,浓郁的死亡怨念中,缓缓走出了四道身披破烂黑袍、眼眶中燃烧着暗金色魂火的身影!
它们的气息,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骸骨守卫,甚至隐隐给顾星辰带来了压力!而且,它们似乎……拥有智慧?
“不好!是‘守墓者’!”青叶祭司的声音带着惊恐,“传说中由战死于此的双方强者残魂与骸骨结合,被古路法则侵蚀异化而成的怪物!它们守护着这片核心战场遗迹,攻击一切闯入者!快退!”
然而,那四道黑袍“守墓者”已经锁定了他们。其中一个抬起只剩下骨骼的手掌,对着众人虚空一握!
“轰隆!”
整个广场的骸骨地面骤然塌陷,无数骨刺如同森林般从地下刺出,瞬间将众人困在了中央!
真正的危机,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