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娘宣扬的:“别看这出可怜,到底那抛妻弃子的坏人死了,还有一出,比这个还要令人扼腕。“
张二娘所说的还有一出,则是以襄阳军妇为主角的,故事也不复杂,且因为背景特殊,虽遵循原本善恶有报的朴素道德观念,行文间却多了些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不过尽管如此,像张二娘这般年纪也一样能尽数看懂。
女主的丈夫被强征上战场死了,按规定其妻子田产尽没入官,女主好不容易求将军可怜保住自己养儿女,只家产全没,辛辛苦苦拉扯大孩子,丈夫竟没死升官回来了。
还没高兴,就看到丈夫带回来的小妾,那小妾是来自关外的战败的夏人,为求活命委身于宋人。
戏内将这位夏人小妾刻画得非常刻板,媚丈夫欺女主,可真实而鲜活的演绎配上那些哀惋的唱词,这样国破家亡的一介弱女子角色立住,怎么也让人啐不起来,反不自禁生起同情。
最后的结局也十分耐人寻味,丈夫依然死在了战场上,和平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女主和小妾迫于生存压力握手言和,一起生活一起养育后代。
短小且简单的故事,赤裸地表达了宋人对和平的渴望对战争的恐惧,对英雄的崇敬对弱小的怜悯,大到兼具对制度的反思,小到没落下军妇对丈夫三心二意的埋怨。
这绝对算是一个反战故事。
都监听完,随意地问秦香莲的观感:“秦娘子以为这个故事如何?”
秦香莲坦然地答:“我看到了我们平民百姓对天下大同的渴望。”
场中鼓乐喧嚣,都监转头抬眼看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香莲笑起来:“有一个词语请将军知道,人类。”
都监心中漠然一惊,喃喃自语般将这两个字念了许久,他虽不是什么文人,却也读过不少书,那些书里的仁义道德他有些认同,有些不以为然。
可如今面前这个年轻的女人,仅用两个字便为他打开了新天地,他恍惚明白了仁的本质,又说不出来,他从来自认自己大小也算是个仁将,今日方知自己的大不仁。
都监侧过头讲话时,半张脸神色上的剧变都落在坐在后头的那些指挥使眼里,他们听不太清楚秦香莲说了什么,但能看出其简短有力。
米率忍不住问陈指挥使:“你耳朵好,秦娘子说了什么?”
陈指挥使回以三个字:“没听清。”
都监并不在意后面的动静,他仍沉浸在人类这两个字带给他的震动里,秦香莲并未打断他的思考,带着孩子和家人们默默离席,走出那楼里回了客栈,才再问孩子们的感受。
孩子们答:“襄阳人很不喜欢战争,善战却不好战,勇而不鲁。”
孩子们一路上七嘴八舌说了许多故事中令人愤慨的细节,比如夏人小妾可怜又可恶,令人爱不起来恨不起来。
对于这个不太成熟的判断,秦香莲不置可否,又问:“那么想要拥抱和平,你们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孩子们的答案洗尽铅华:“止戈为武,答案就在谜面上。”
看完这出戏,就差不多到了应该离开襄阳的时候,孩子们对这座城池已经有了较为完整的认知,同时也飞快成长,她们是时候继续出发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等黄氏先养好病。
黄氏夫妇在城外便与一行人分道扬镳,她们去了自家徒儿在襄州下辖县镇上开的腊货店铺,不过几年时间,徒儿夫妇俩不声不响,慢慢地攒出这家小店。
至于这徒儿夫妇学会手艺,远行开店连锁经营的主意,是秦香莲随口同纪秦娥提起过的,师徒情如母子,因没有血缘往往还要再恭敬三分,道德约束力也是不小的。
黄氏那时候,哪里想过自己还有离开均州的一天,这徒儿每年送礼回来,人却难得一见,这会儿到了徒儿的地盘可不得好好见一见,也尝尝徒儿的手艺。
秦香莲是看着那徒儿夫妻俩接走黄氏夫妇的,她还有些杞人忧天,问:“婶子,可信得过?”
黄氏哈哈大笑,解释了一下师徒情深又沾亲带故,最后道:“信得过,再信不过也还有你叔,我徒儿按月还要去城里送货,等她去我就回来了。”
主要是那夫妻俩是杀猪佬,胳膊粗壮满身横肉,面相虽善,可古话不也说不能以貌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等黄氏夫妇全须全尾地回来,才发现秦香莲一行人竟不见了,因路上有聊过,他们直奔那张姨母家,一聊才知道天塌了,被当间谍抓走了。
黄氏哭天抹泪,张姨母也愁,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安抚面前这个村妇,说她有办法,她儿子是谁谁谁,她家丈夫谁谁谁,她女婿也有能力,都在想办法救。
黄氏这才安了几分心,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她都开始穿上夹棉的衣裳,本来秋天就燥,一天比一天上火就病倒了,她徒儿夫妻都要接她回家奉养的时候,秦香莲一行人终于回来了,且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瘦都不瘦。
黄氏本不是什么瘦人,愁了许久又病倒几天,硬是瘦不少,好在这是心病,吃了心药,好得便快,她略无力地埋怨:“日后再不去这这那那,就跟着你,别把婶子我吓出个好歹。”
秦香莲一行人感动得很,照顾黄氏专心养病,黄氏也问起了秦香莲的经历,直呼跌宕起伏。
黄氏拍手跺脚道:“亏我们还说襄阳女人比均州不差,好几家店都是女掌柜,原来是异域间谍,女人能降低警惕性,看长相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异域人。”
齐姑姑愤愤点头:“无耻得很,将人孩子和母亲捉走,逼人做间谍。”
一群人聊起来,时间就过得快。
出城前,齐光专程去大手铁匠铺,取回了那柄刻刀,小雅好奇地问:“齐叔,这刀比你手指头还细,好用吗?”
齐光将刀递给符氏,又从兜里掏出一颗小核桃:“不是我用的,你符婶也会刻石,技艺比我更精湛,专刻精细物件。”
小雅接过微雕核桃夸张地哇了一声,符氏笑起来:“改天我给你刻根簪子戴戴,行不行?”
小雅点头,其余孩子都围过来,祈求之情溢于言表。
符氏收起笑容:“得排队,现在都再去检查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漏掉的,等出了城门,可是不会再回头的。”
孩子们配合地欢笑着上楼去,笑容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张氏脚店内的客人们也不自觉地被孩子们的快乐感染,都笑起来。
“今天天气真好啊。”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