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的尘埃在破晓微光中悬浮,如一场迟来的雪。沈景昭站在废墟中央,脚下是沈老祖化作的飞灰与青铜镜的残骸。
启明剑在鞘中低鸣,剑柄残留着她掌心血液的温热与景昭公主消散时冰凉的触感。
“殿下!”
杨飞的声音穿透稀薄的晨雾。他踏过正在褪去石灰色、恢复生机的土地,玄甲上凝结着血与霜,步伐却依旧沉稳如磐石。
他在她面前三步处停下,单膝触地,长枪深深插入地面,溅起细碎的瓦砾。那双惯于在黑暗中窥伺、在战场上决断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未散的惊悸与沉甸甸的担忧,定定地锁着她苍白的脸。
“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厮杀后的沙哑,目光扫过她染血的衣襟和微微颤抖的手,“值吗?”这句问话,重逾千钧。
金州城保下了,邪阵破了,沈家这头盘踞千年的毒螭被斩断了筋骨。
但代价呢?景昭公主的彻底消散,阿黄的牺牲,三千沈氏族人虽解了血线却形同废人般的哀嚎,还有城外那些在石化边缘挣扎、心有余悸的军民,这一切,由她一人背负。
这一世的沈景昭选择放弃了皇位,可还是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回答不了的问题。她只能缓缓抬手,指尖拂过启明剑冰冷的鞘身,感受着那微弱的紫电回应。
她望向杨飞身后的景象:复苏的百姓茫然地跪伏在地,士兵们互相搀扶,硝烟与晨光交织在残破的城墙上。
这景象,与冷宫枯井、金州祭坛那些绝望的画面重叠,又最终被此刻微弱的生机覆盖。
“杨飞,”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更深的决绝。“你看这启明星。”她抬手指向东方天际,那颗星辰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执着地亮着,“它总在至暗时亮起,却从不问值不值得。”
她收回目光,按在剑柄上的手用力收紧,指节泛白:“路,只有走下去,才知道尽头是光,还是更深的夜。停下来,就只有被黑暗吞噬。”
杨飞仰头看着她。晨光勾勒着她瘦削却挺直的轮廓,仿佛一柄出鞘后便再难收回的利剑。
他眼底的复杂情绪翻涌着,最终化作更深沉的忠诚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他重重低下头:“末将,明白了。金州已定,请殿下示下,如何处置城中余孽与,沈氏遗族?”他避开了族人这个充满温情却已不合适的词。
“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陶乐乐跪坐在仍昏迷的沈晦身边,用衣袖胡乱擦拭少年脸上干涸的血污。
听到杨飞的话,他突然停住动作,像只警觉的小兽,凑近沈晦的颈窝使劲嗅了嗅,金棕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困惑和莫名的亲近感,低声嘟囔:“奇怪,石头缝里青苔的味道,变暖了?”
墨枭如一道无声的阴影出现在沈景昭另一侧。他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显然压制地脉异动消耗巨大。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沈景昭或杨飞身上,而是越过残破的城垛,死死盯着遥远的北方天际。那里的地平线上方,一片不祥的、仿佛凝固淤血般的暗红色云层正缓缓积聚翻涌,即使在破晓的天光下也显得格外刺目狰狞。
“殿下,”墨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金州只是开始。北境,那片哀鸿之地,怨气已冲霄蔽日。我们耽搁得太久了。
真正的遍地哀鸿,要来了。”他的话音落下,一阵带着铁锈和焦土味道的寒风,卷着细沙,猛地刮过废墟,吹得沈景昭的衣袂猎猎作响,也带来了北方那令人心悸的、若有似无的哀嚎与兵戈碰撞的幻听。
沈景昭顺着墨枭的目光望去,瞳孔微微收缩。那片血云,像一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冷冷地俯视着刚刚经历浩劫的金州,也俯视着她和她身后这片疮痍的大地。
启明星的光辉,似乎也被那血色云翳吞噬了几分。
她缓缓抽出腰间的启明剑。剑身映着初生的朝阳,紫电在刃上游走,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与北方那冲天的怨气隔空对峙。
“传令。”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废墟之上:“整军,备粮,救治伤患,安抚百姓。一日后。”剑尖遥指北方那片翻涌的血色苍穹,凌厉的剑气仿佛要撕裂空间,“兵发北境!杨飞,这哀鸿遍野,我们去平!”
杨飞霍然起身,抱拳领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战意取代:“末将遵命!”他转身大步离去,甲叶碰撞声铿锵有力,开始大声调度起刚刚经历一场非人战斗的疲惫之师。秩序在废墟中重新萌芽。
沈景昭收剑回鞘,最后看了一眼祖祠的残骸,那里埋葬着景昭公主最后的痕迹与沈家千年的罪孽。
她转身,走向陶乐乐和沈晦。前路是铺满尸骸与怨气的荆棘,但启明剑在手,她已无路可退,亦不愿退。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北方的血色阴霾。新的征程,以更残酷的方式,开始了。
沈景昭尝试去感受自己身体里的那片曾经强有力的魂魄,真气在体内流动却再也找不到她的痕迹。
景昭公主把她带到了这里,自己却忽然消失,留下她一个去面对,这血雨腥风,真不知道该说她是自己的贵人,还是仇人。
这几个月的相处,让杨飞深刻感觉到了,他们的对手不仅在暗处,甚至都有可能不是个人。
凡人的本领,真的能与妖魔对抗吗?墨枭已经完全偏向沈景昭了。
那自己的柳雪又身在何处?陶乐乐看着沈晦,他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阿黄的气息和记忆了。
此时看着沈景昭眼里也没有阿黄的担忧和珍惜:“殿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陶乐乐,你自己走过去吗?”沈景昭已经在他身上看不见任何阿黄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