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片黑暗并没有带来宁静,反倒像是把整个世界的噪音都塞进了那只还在跳动的右眼里。
耳鸣声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黑板。
卫宫玄扶着那截断裂的十字架试图站直,膝盖刚一用力,一股钻心的灼痛就顺着右手掌心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伤口的痛,更像是有人把手伸进他的神经束里,正在生拉硬拽。
旁边的远坂凛也好不到哪去。
她死死捂住左眼,暗红色的血丝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在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红色的外套上。
“见鬼……”凛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却还是强撑着没倒下,声音发紧,“有人在‘借道’。就在刚才,有一股力量通过我的令咒残片,正在强制绑定某个……该死的东西。”
她猛地甩手,带出一串血珠,指尖的宝石魔力虽然微弱,却依旧倔强地展开了防御术式:“别管我这只眼睛废没废,先看前面!那个祭坛中心……不对劲!”
根本不需要她提醒。
就在那堆废墟的最中央,言峰绮礼那件标志性的黑色法衣像是从阴影里长出来的一样。
他并没有死,或者说,站在那里的东西早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他手里那根由无数怨念压缩而成的“双令之杖”轻轻点地,发出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而在杖顶,一枚扭曲的、散发着浑浊光芒的令咒结晶正在缓缓旋转。
卫宫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枚结晶里的纹路他太熟悉了——那是十年前,远坂凛亲手刻在他手背上,后来又随着他被逐出家门而破碎的旧令咒。
“多完美的祭品啊。”言峰绮礼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愉悦,他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出窑的瓷器,“你们那些所谓的羁绊、纠葛、爱恨,提炼出来之后,竟然是如此优质的‘概念粘合剂’。”
他手腕轻转,杖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裂痕。
“出来吧。既然他这么想寻找‘自我’,那就让他看看,如果当初没有被遗弃,他本该成为的……那个‘正义的伙伴’。”
地面像是被某种高温瞬间融化,黑色的火焰如喷泉般升腾。
在那扭曲的热浪中,一道瘦小的身影缓缓走出。
卫宫玄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不是什么怪兽,也不是什么狰狞的恶魔。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男孩。
红色的短发,哪怕在这个满是硝烟的废墟里也显得格格不入的清澈眼神,以及那张……卫宫玄在镜子里看了无数次,却始终觉得陌生的脸。
那是幼年的卫宫士郎。
或者说,那是“如果没有被凛捡走,如果没有经历那十年废柴生涯,如果没有被扭曲成怪物”的,原本的他。
“……开什么玩笑。”卫宫玄的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嘶吼。
那个“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抬起了右手。
在他手中,一把缠绕着黑炎的长剑凭空浮现。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卫宫玄脑海中一直存在的那些声音——那些来自英灵座的吐槽、指导、甚至是杂乱的低语——像是被一把闸刀齐齐切断。
从库·丘林的嘲笑到红A的冷哼,全都不见了。
世界寂静得可怕,只剩下那把黑剑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这就是“规则抹杀”。
卫宫玄本能地抬起右臂格挡,但那种熟悉的金属撞击感并没有传来。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直接撞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像是被卡车正面击中,倒飞出十几米,重重砸进碎石堆里。
“咳——!”
他张口吐出一口带内脏碎片的血,低头看去,胸口并没有伤口,却浮现出了一道灰白色的裂痕。
那不是肉体的损伤,那里原本存在的“魔术回路”和“存在感”,直接变成了空白。
“你守护的,究竟是谁给你的身份?”
那个有着幼年士郎面孔的伪Saber终于开口了。
声音稚嫩,语气却冷得像是在宣读判决书。
“是远坂家的养子?是英灵的容器?还是一个被抛弃的替代品?”
伪Saber一步步走近,剑尖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燃烧的轨迹。
“如果没人承认你,如果没人给你贴上标签……卫宫玄,你算个什么东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钉子,精准地钉死在卫宫玄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那是依靠“被需要”才建立起来的摇摇欲坠的自信,在这句质问面前开始崩解。
手中的“守心·未誓”长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身上的赤金光芒迅速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站起来!你是猪吗?!”
一声带着哭腔的怒骂猛地炸响。
远坂凛根本不顾自己魔术回路过载的风险,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她指尖的宝石光辉亮得刺眼,想要强行把魔力注入卫宫玄体内,却被伪Saber周身的黑炎无情弹开。
她整个人被反震得摔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染上了黑灰,却还是死死瞪着那个正在怀疑人生的男人。
“谁管你是什么身份!谁管你有没有人承认!”
凛随手抹掉嘴角的血,那双宝石般的眼睛里燃烧着卫宫玄从未见过的疯狂。
“是你自己搞错顺序了,笨蛋!”
“那天晚上,是我先喊了‘玄’,你才回头的!在那之前,你有没有用、是不是替代品,关我屁事!”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卫宫玄脑海中那团名为“自卑”的混沌。
那是昨夜。
在无数恶毒的诅咒声中,确实是她先喊了他的名字。
不是因为他是“beast素体”,不是因为他能打,仅仅是因为……他在那里。
原来“被承认”从来都不是存在的入场券。
“有人愿意为你发声”——这才是他此刻还能握住剑的理由。
伪Saber的身影骤然加速,黑色的剑锋化作一道死线,直刺卫宫玄的心脏。
这一击,足以斩断所有的因果与生机。
“死吧,无名的幽灵。”
卫宫玄抬起了头。
那只金色的右眼里,原本的迷茫与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狠戾。
他没有躲。
甚至,他主动撤掉了胸口仅剩的防御术式,挺起胸膛,迎着那柄足以抹杀存在的黑剑,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噗呲。
利刃贯穿胸膛的声音,在这个死寂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黑色的剑刃从他的后背穿出,却并没有带出一滴鲜血。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伤口处疯狂蔓延而出的赤金色火纹!
远处的言峰绮礼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这不可能。”
那把剑本该斩断卫宫玄的“存在意义”,让他因为自我否定而自行消散。
可现在,那个男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是一个找到了油田的火把,越烧越旺!
卫宫玄双手死死抓住了刺入自己胸膛的剑刃,哪怕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也丝毫不松手。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幼年士郎”的脸,嘴角裂开一个狰狞的弧度。
“那就斩吧。”
“就算你斩断了全世界赋予我的意义——”
他猛地发力,将那个伪Saber硬生生拉向自己,体内的“原初之核”发出了超负荷运转的轰鸣声,将那些试图侵蚀他的“否定概念”,全部当成了最猛烈的燃料!
“我也要为我自己,选一次‘守护’!”
轰——!!!
赤金色的火焰以他的胸口为圆心,化作一道冲天而起的光柱,瞬间吞没了那个有着“正确过去”的幻影。
天空那层厚重的烟尘被这股力量强行撕开,晨曦的第一缕光芒洒落。
在那光芒之中,一块虚幻的石碑在卫宫玄身后悄然浮现,上面原本模糊的铭文,此刻变得清晰如刀刻:
【守心非誓,乃择】
火焰散去。
卫宫玄摇晃了一下,双手无力地垂下。
那柄黑色的长剑依旧插在他的胸口,剑身还在微微颤动。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泼了墨水一样迅速变暗。
这一次,连那只金色的右眼也看不清东西了。
他只感觉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唯独胸口那个位置,沉重得像是在孕育着某种即将破壳而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