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阳光照在戒圈内侧的“第1000天”上，字迹清晰得像刻进了心里。他还在吃那碗糊了底的面，动作慢，却一口都没放下。我也没动，就这么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钻戒边缘。
他忽然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玄关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走回来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是护手霜。
白色瓶身，比之前用过的都要小巧。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星轨缠绕，又像某种古老符号。我翻过来一看，瓶底压着一行小字：**2023.04.15 - 永恒版**。
这是我第一天把他捡回家的日子。
“你又搞这个。”我笑了一声，声音有点哑，“上次说银河，这次是不是要送我整个宇宙？”
他没接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很静，不像从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也不是失忆初期的懵懂无知，而是一种沉到底的认真，仿佛这瓶护手霜重过千言万语。
我记得最早那次，他偷偷往我的药膏里加精华液，被我发现后还嘴硬说是“提升使用体验”。后来他开始研究配方，说什么“角质层修复效率不足”，非要把一瓶十几块的润肤霜改造成实验室级别。再后来，他做了第一支“银河系列”，瓶子里真的悬浮着细闪，说是模拟星云流动。
那时候我还笑他，一个总裁不好好管公司，天天研究护手霜。
可现在，这支“永恒版”摆在眼前，我知道，他从来不是在做产品，是在记录时间。
“你还留着那些旧瓶子？”他问。
“扔了几个，剩下的塞在床底下。”我拧开盖子，轻轻嗅了一下，“味道不一样了。”
“加了新的成分。”他说，“低温萃取的雪莲提取物，稳定值做到99.6%。还有……我自己调的一点香型。”
我挑眉：“哦？顾总亲自调香？”
“嗯。”他点头，“前调是雨后青草味，中调是出租屋楼下那家早餐铺的豆浆香，尾调……是你洗完头后，发尾晒过太阳的味道。”
我愣住，手停在半空。
这些细节，他居然都记得。
“太具体了反而不像香水。”我低声说，“像回忆。”
“就是回忆。”他伸手拿过瓶子，握住我的右手，把霜挤在指尖，然后一点点帮我涂抹。他的动作很轻，从指腹到指尖，再到指甲边缘，每一处都仔细揉开。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他刚住进来那会儿，有次我值夜班回来，手冻得发红。他看见了，一句话不说，翻箱倒柜找出一管药膏，笨手笨脚地给我涂。那时他还分不清左右手，把膏体全挤在了虎口上。
现在他手法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为什么叫‘永恒版’？”我问。
“因为这不是最后一支。”他说，“以后每年这一天，我都会做一支新的。日期、配方、刻纹，全部更新。但名字不变。”
“万一哪天你忙得忘了呢？”
“不会。”他抬头看我，“我已经设置了自动提醒。公司系统、私人手机、别墅主控台、甚至助理的日程表里，全都标了红字备注：每年4月15日，必须完成‘永恒版’护手霜交付。”
我心头一热，想笑，又觉得鼻子发酸。
“至于星座图案。”他指着瓶身一圈细线勾勒的图形，“那是我们经历过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对应的星空排布。那天晚上你看烟火时头顶的星象，停电夜里窗外的银河走向，还有……昨天下雨前云层裂开那一瞬，月亮的位置。”
我怔住。
原来他连这些都算过。
“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我盯着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一年年做下去？”
他没否认。
“从你第一次说我浪费钱买廉价护手霜那天起，我就在想——我要给你一支永远不会过期的。”他顿了顿，“不是因为它多贵重，而是因为它能证明，不管过去多久，我依然记得你手心的温度。”
我垂下眼，看着自己被他握着的手。指节处有些粗糙，常年骑电动车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这双手不够漂亮，也不够娇嫩，可他始终小心翼翼地护着，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阿辞。”我轻声叫他。
“嗯？”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需要这么多纪念？”我说，“我不是怕你忘记，我是怕你太用力。昨天一枚戒指，今天一支护手霜，明天是不是还要给我写本日记？”
他摇头：“我不是怕忘记，我是怕来不及记住。”
我一怔。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他说，“我能确定的只有现在。所以我想把每一段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变成可以触摸的东西。你不收合同，不接支票，那我就换一种方式告诉你——我在认真过每一天，也在认真爱着你。”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桌角那堆散落的硬币上，也映亮了瓶身上的星轨。我忽然意识到，他从未用金钱或地位来衡量这段感情，而是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把日子过成刻度，把爱意做成实物。
我慢慢旋紧瓶盖，然后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护手霜塞进他掌心。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说。
“你说。”
“下次别刻日期了。”我看着他，“直接写‘第一天’。”
他皱眉：“可已经是第一千天了。”
“那就重新算。”我笑了下，“从你跪在地上给我戴戒指那天开始，从你愿意一辈子吃糊面那天开始，从你现在握着我手说这些话开始——都是第一天。”
他静静地看着我，呼吸变慢。
然后，他忽然翻转瓶身，将我的手掌按在底部温热的金属贴片上。那里原本刻着“2023.04.15”，此刻却被他的体温烘得微微发烫。
“好。”他低声道，“那这支就作废。”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尖，在瓶底轻轻刮擦。金属与玻璃摩擦出细微声响，那个数字一点点模糊，最终只剩一道浅痕。
“从今往后。”他握紧我的手，声音沉稳，“我的宇宙里只有一颗星星，一个你。”
我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再解释。
我们就这样坐在晨光里，十指交扣，掌心夹着那支被刮花的护手霜。窗外城市喧闹如常，楼下早餐铺传来油条入锅的滋啦声，隔壁小孩蹬着自行车哐当经过。
他忽然抬起我们的手，对着阳光看了看。
“指纹印上去了。”他说。
我顺着看去——瓶身上，两个模糊的指印叠在一起，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球，正在缓慢交汇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