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转动的声音停了。
门被推开,林悦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深色布袋。她脚步很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问要不要换水或者整理文件,而是直接走到沙发前,把袋子轻轻放在扶手上。
我坐在原地没动,目光从地毯移到她脸上。
她打开袋子,取出一件灰色卫衣,慢慢展开,挂在旁边的椅背上。袖口补了一块布,颜色和原来的差不太多,针脚整齐,看不出哪里坏了。领口那里,“阿辞”两个字绣得清清楚楚。
我站起来,走过去。
手指碰到衣服的瞬间,感觉有点不一样。布料还是那件,洗得发白,边角有些软塌,可摸上去太顺了,像是被人仔细熨过一遍。我捏住领口,把那两个字拉近看。
苏晚当初绣的时候,线歪歪扭扭,右边那个“辞”字还少了一横,她说自己手笨,以后再也不会碰针线。那时候她在厨房煮面,头也不抬地说:“你要嫌弃就别穿。”我没说话,后来这件衣服我穿了好几次,她看见了,嘴角翘了一下。
现在这两个字,每一针都对称,每一线都规整,像是从店里买来的成品。
我盯着看了几秒,开口问:“谁缝的?”
林悦低头,声音不高:“我照着她的样子学的。”
我没有应声。
她站那儿,也没解释更多。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穿着舒服,怕我看出来不是原样,特意去研究过苏晚之前留下的痕迹。但她忘了,真正重要的不是看起来像,而是本来就是。
这不是她做的。
这衣服修好了,可又不像了。
我松开手,后退一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西装还在身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外面是这个样子,怀里却抱着一件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衣服。
我抬手,抓住领带,用力一扯。
结松开了,我又拉了一下,整条滑下来,掉在地毯上。我弯腰捡起来,攥在手里,然后塞进西装口袋。
林悦没说话,也没有上前收拾。
我把卫衣拿起来,抱在胸前。它很轻,但压得我胸口有些闷。我想起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她蹲在地上用洗洁精瓶吹泡泡,头发湿了一半,衣服贴在背上。她抬头叫我名字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有星星掉进去。
那时候我不是顾晏辞。
我只是阿辞。
我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空了一半,原来放袖扣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我把卫衣叠好,放进抽屉,盖上。
再关上的时候,动作很慢。
林悦终于开口:“九点十五,董事会提前了。”
我还是没动。
她说完也没催,只是站在门口等。过了几秒,她转身要走。
“林悦。”我叫住她。
她停下,回头看。
“以后,只穿这个。”
她顿了一下,点头,没问为什么,也没说这不合规矩。她只是记住了这句话,像记下一份普通的工作安排。
门关上后,办公室安静下来。
阳光移到了墙上,照在挂钟的玻璃表面,反出一道光斑,落在地板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抓领带的地方,指节还有点发紧。
我坐回沙发,左手无名指上的易拉罐环还在。它有点松,但我没去调整。我把它转了个方向,让那道牙印朝上。
昨天我写了三个字,又划掉了。
我不想再写。
我想做的事,现在开始做。
我不需要靠别人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我不需要看监控,也不需要听谁转述她的生活。我要让自己变成能走进她生活的人,而不是隔着屏幕看一眼就满足的外人。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楼下街道已经开始热闹,送快递的电动车一辆接一辆驶过。有个女孩骑车太快,在路口差点撞上路边的摊车,她停下来道歉,老板摆摆手让她快走。她重新启动车子的时候,帽子掉了都没发现。
我看着她越骑越远。
如果哪天我在她家门口出现,我希望不是因为她听说了什么轰动的事,不是因为媒体拍到了照片,也不是因为谁传出了“总裁追妻”的新闻。
我希望是因为我敲了门,她开门看到我,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然后我能把手里的菜递过去,说:“今天我做饭。”
就像以前那样。
我回到办公桌前,再次拉开抽屉,把卫衣拿出来。这次我没有叠,只是搭在手臂上。我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脱下来,挂在椅背上。
衬衫还穿着,但我已经不想管这些了。
我低头看着那件卫衣,忽然伸手,把左袖口的补丁撕开一个小角。
线断了,露出里面的旧布。
我停下动作,没有继续撕。
就这样吧。
它不需要完美。
它只需要是真的。
我把它重新披上,肩膀有点窄,袖子也长了些,垂下来遮住了手背。我对着镜子看了看。
不像个总裁。
很好。
这时手机响了。
我没有去看。
铃声持续了几秒,停了。
我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可能是董事会秘书,也可能是周小姐那边的人。我不关心。
我只记得一件事——
从今天起,我不再穿他们认定的衣服,不再按他们的规则走路,不再为了维持一个形象而把自己锁在壳里。
我已经拆开了第一层。
剩下的,一件一件来。
我站在镜子前,伸手摸了摸领口的“阿辞”二字。
这一次,我没有挑剔它的工整。
我只知道,它是冲着这个名字修的。
这就够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
两下,不急不缓。
我没有回头。
“进来。”我说。
门开了。
脚步声进来,很轻,是林悦。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近,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我桌上。
我看着镜子里的她,停顿了一下。
她转身要走。
“林悦。”我再次叫住她。
她停下。
“明天。”我说,“把衣柜里的西装,都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