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转过头看向余安,脸上虽还维持着笑意,但眼神却是变成了疑惑。
余安的笑声持续了几秒。
虽然听上去十分可怖,但从他颤抖的肩膀来看,他确实在笑。
然后笑声停了。
余安缓缓抬起头,兜帽随着这个动作往后滑落了一点,露出更多的脸。
他灰白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部分脸颊,但之前他有些空洞的眼神中却忽然多出了一些东西。
有了焦点,有了情绪。
随后,他看着陈景明,看了很久。
会场里的空气再次凝固,陈景明都被他看得有些心中发毛。
“陈景明。”余安开口。
他叫那个名字的时候,每个音节都咬得很重。
“你好好看着我,真的记不清我是谁了么?”
陈景明被这问题问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先是持续了一会儿疑惑,随后又是警惕,再之后,就是带着些许不自信。
“你......你是我最伟大的造物,是我创造出的神明,是......”
“错了。”
余安打断他,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中缓缓摇了摇。
这动作很随意,和之前那种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然后余安又抬起左手,抓住了黑袍的领口。
陈景明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
他没能说完。
余安用力一扯,黑袍从肩膀上滑落。
随后,这黑袍落在地上,堆成一团黑色的阴影,而他的上半身也在这时候完全暴露在光线里。
会场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连我都屏住了呼吸。
余安的上半身,已经能说不像是人的身体,至少可以说不完全是。
他的皮肤还是那种不正常的苍白,但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的晶体。
就像是冬日初雪一样的白色晶体,好似在身上附着了一块块外骨骼装甲。
它们从他的锁骨开始蔓延,覆盖了胸口、肩膀、手臂,一直延伸到后背。
只不过这些晶体的形状并不规则,凌乱,但看上去又很和谐。
在顶光的照射之下,那些晶体折射出冷光,神圣无比。
我想起了那天断桥之夜。
余安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晶体又是从哪来?是当时烧伤留下来的痕迹吗?
我只能这样想,因为我也只能想到这么多。
余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些怪异晶体,然后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应该是一个笑,但因为他脸上肌肉的僵硬,导致这个笑看上去十分诡异。
随后,余安抬起头重新看向陈景明。
“重新介绍一下。”
“我叫余安。”
“余封和徐静的孩子。”
会场一片死寂。
陈景明的脸在那一瞬间经历了极其精彩的变化。
他先是疑惑皱起眉,似是在努力回想余安的名字,但当他恍然大悟眼睛睁大的时候,他接着又是震惊,再到最后深深的恐惧。
陈景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他伸手不可置信地指向余安。
“不......不可能......”
“你......你应该死了......那场大火......清道夫确认过......”
“我是死了。”余安平静地说,“但又活了。”
话落,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胸口的晶体,指尖和晶体接触时发出清响。
“你的病毒,我父母的不完全抗体,再加上那场足够烧穿钢板的大火与我心中的不甘,四者碰在一起,发生了一点有趣的化学反应。”
余安放下手看向陈景明,眼中闪过怜悯之色。
“所以你看,陈景明。”
“我的存在,从头到尾都和你没关系。”
“和你的‘伟大实验’没关系。”
“和你的‘神之阶梯’没关系。”
余安停住,掏出了一个护身符。
“我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之所以没变成外面那些只会咬人的行尸走肉......”
“是因为我父母未雨绸缪的爱。”
“是因为他们在所有人都疯了的时候,还想着要给我留一条生路。”
“是因为他们在最后一刻,想的不是什么拯救世界,不是完成什么狗屁实验......”
“而是他们的儿子。”
“——要活下去。”
“即便是最渺小的希望。”
我站在人群里听着那些话,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松开了,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的东西,突然就松开了。
我又想起了那本日记,曾经,我一开始就斤斤计较,直到后面都一直没完全理解的那句“愿‘它’能够发挥作用,守护你”。
现在我知道了。
“它”不是什么秘密武器,“它”只是一管抗体。
一管不完美的抗体,一管父母留给儿子最后赌上一切的爱。
余安还活着,他真的活下来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止不住上扬,我好想开怀大笑,如陈景明刚才那般,但我忍住了。
我只是看着余安,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余安看到了,他的目光扫过我,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暖意。
然后他重新转向陈景明和那群倒戈者。
他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嘲讽。
“至于你们啊......”
当余安盯着那些人的时候,那些人此刻的表情精彩极了:有茫然,有恐惧,有后悔,有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的......
“刚才跑过去的那些,还有一开始就站在那边的那些......”
“我真得谢谢你们。”
余安嘴角一扬。
“要不是你们这么配合,这么轻易就被这邪恶力量,被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迷了眼......”
“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把你们一次性全筛出来。”
陈景明的脸彻底白了。
他明白了,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余安刚才的施压,根本就不是帮陈景明拉拢人心。
那是钓鱼执法。
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那些墙头草和一开始骨子就烂到底的人全部捕获。
而现在,鱼已经全进了网。
余安看着陈景明那张惨白的脸和那群倒戈者绝望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气没有对他们的怜悯,只是无尽的冷漠。
“也好。”
他说。
“省得我一个个去查,省得我在清理垃圾的时候,误伤了不该伤的人。”
余安抬起手,对着陈景明和那些倒戈者凌空一指,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现在——”
“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