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的目光如同能穿透人心的镜子,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密室中回荡,揭示了更深层的忧虑与图谋。
“永宁贞人,尔可知,贞人之位,何以尊崇数百年?”
“因其能沟通天地,解读天命,为王权之行使,提供法理依据!”
他自问自答,语气沉重:“此乃殷商立国之基,亦是秩序维系之核!”
“然如今,恶人贼子,其心可诛!”
他的语气陡然转厉:“有人不再安于‘解读’天命,竟妄图‘篡改’天命,‘操控’天命!掘殷商之根基,毁贞人之神圣!若任由其成功,日后王位更迭,岂非皆可由巫术秘法决定?贞人氏族数百年来秉持的‘公正’、‘超然’之地位将荡然无存!沦为权力倾轧之器!”
箕子接口道,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冰冷的锋芒:“更甚者,其背后之力,已到匪夷所思之境。长此以往,非但吾等地位不保,整个殷商的礼法秩序,都将面临崩溃之危。届时,天下大乱,绝非虚言。”
永宁瞬间明白了!
比干、箕子,他们真正要维护的,并不仅仅是公子受的王位,更是贞人集团解释和“影响”天命的垄断性权力,以及由这套垄断权力所支撑的现有政治秩序!
更重要的是占氏的行为,挑战了贞人集团内部的力量平衡,更威胁到了这套运行了数百年的权力游戏规则本身和某些人的利益,这是比干、箕子这些既得利益者和秩序维护者所绝不能容忍的。
他们选择在此刻与永宁接触,是因为永宁的价值已得到验证,她成功救出莘丰,展现了对抗占氏操控的独特能力,是当前唯一被证明有能力在占氏最擅长的领域与之抗衡的“武器”。
目前局势已到危急关头,公子启与占氏的政变箭在弦上,一旦成功,现有秩序将彻底洗牌,比干、箕子等人的权力和地位也将不保。
而与根基深厚、野心勃勃的占氏不同,永宁孤身一人,在朝中毫无根基,她的力量虽然奇特,但更容易被“引导”和“利用”。与她合作,风险相对可控,收益可能巨大。
他们的目的,是借永宁这把“利刃”,铲除占氏这个试图破坏游戏规则的“叛徒”,重新稳固贞人集团内部的秩序,并确保王位继承按照他们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规则”进行,从而维护他们自身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整个传统权力架构的利益。
这是一场统治阶级内部关于权力分配和游戏规则定义权的斗争!
永宁,不过是他们选中来执行这场“清理门户”任务的最合适的尖刀。
想通了这一切,永宁心中寒意更盛。
她看着眼前这些道貌岸然、口口声声为了社稷苍生的重臣,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卷入的,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加深邃、更加残酷的权力漩涡。
她不仅是占氏眼中的“实验品”,也正在成为这人手中的“棋子”。
“诸位大人的意思,吾明了。”
她抬起头,心中冷笑,目光平静地迎上比干锐利的视线:“那么,需要吾如何合作?又该如何……‘纠正’这被扭曲的天命?”
她倒要看看这群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太师比干与箕子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箕子长长叹息一声,那声音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他不再维持那副超然物外的智者形象,眉宇间染上了深切的疲惫与忧虑。
“尔果然敏锐。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了。”
他顿了顿。
“不错,吾等……很早之前,便已通过占卜,窥见了殷商国运的……衰败之象,甚至……看到了其终将倾覆的结局。”
比干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天命所示,国祚将移。吾等身为商臣,王族宗亲,初时如何能甘?如何能坐视祖宗基业毁于一旦?故而,吾等曾一度……试图逆改……”
永宁冷眼看着这些人继续演戏。
比干的目光变得锐利而痛苦。
箕子在一旁苦涩地解释道:“受儿刚猛有余,然其命格……与那衰亡之象隐隐相合,仿佛是天命选定的……末路之君。而启儿性情温雅,善于纳谏,吾等曾以为,扶持他上位,或能扭转乾坤,为殷商续命。这也是为何,吾等选择了默许甚至……暗中助推。”
永宁面无表情听着。
“然而,错了!”
比干发出沉闷的声音,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荡:“吾等低估了占氏的野心,更低估了其背后那股力量……不可控……”
“其所图,绝非仅仅扶持一个傀儡君王那么简单!”
箕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惧:“其似乎在利用公子启,进行某种更宏大的……验证!其要的不是延续殷商,而是要重构一套以其为心、全新之制!公子启,不过是其撬动之器一罢了!”
“若让其成功,殷商不仅会亡,而且会亡得极其彻底,整个天下秩序都将被践踏、重塑,那将是一场远比正常王朝更迭更可怕之浩劫!届时,吾等宗室、恪守古礼之臣工,乃至亿万黎民,都将沦为其牺牲!”
比干深吸一口气:“然,与占氏切割,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已然尾大不掉。占氏行事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开始反而渗透、打压。陆氏……已被彻底清算,莘氏……岌岌可危……”
“而陆氏……”
“之先祖,夫诸,状如白鹿而生四角,能预知吉凶,通达水脉,其力更涉及……梦境与灵魂的领域!陆氏血脉中,传承着一丝微薄的夫诸之力,这使他们天生对灵魂、对因果有着异于常人的感知和……影响之力!”
“魂钉之术,其核心奥秘,或许便源自这古老血脉传承,只是年代久远,血脉稀薄,陆氏后人大多已无法主动掌控,只能凭借本能或特定仪式引动一丝。但这已足够让他们在贞人中占据一席之地,也让他们成为了占氏及其背后力量觊觎和利用的对象……”
永宁依然没有松懈,故意提起陆氏?
“所以……”
她不想假惺惺看这群人演下去了,而是开口:“诸位大人找上吾,是尔等发现原本选择的公子启已然失控,甚至可能带来更大的灾难。而吾这个‘天命异数’,可以成为尔等挽回错误、试图在注定倾覆的结局中,为殷商、也为大家寻一条相对体面或者说……损失更小的退路……机会?”
她尽量说的委婉了,实际真话就是他们的烂摊子想要用她去收拾,真是可笑。
比干与箕子沉默了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比干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却又有一丝不甘的挣扎:“吾等需要尔那不受此世间完全束缚之力,去对抗占氏及其背后存在。稳住局面,至少……不能让殷商亡得如此难看,如此彻底!为这天下,保留一丝元气,一丝……或许能在废墟上重建火种!”
呵……
如此可笑。
这些人并非纯粹的忠臣,也并非光伟正的守护者。他们是预知了末日的一群掌权者,在绝望中先是选错了挣扎的方向,发现错误后,又慌不择路地想要纠正,试图在不可避免的沉船之前,尽可能多地抢救一些财富和秩序,并寻找一个新的、或许能带他们离开沉船的……“救生艇”。
而永宁,就是他们现在认定的,那艘最特别的“救生艇”。
她看着眼前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此刻却将希望寄托在她这个“异数”身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讽刺,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