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王德发姗姗来迟,
瞿子龙主动迎上前关心道:“王市,辛苦了,外面都飘雪了,王市还不辞辛苦到一线调研。”
王德发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没有为迟到做任何解释或道歉,仿佛理所当然。,随口问道:“瞿总,怎么听说早上和工业局谈得不太愉快?”
瞿子龙跟着王德发准备走进办公室,苦笑着摇头:“王市,不瞒您说,不是不愉快,是实在谈不下去。贵方提出的条件,三百万买断,还要无条件接收两百职工……我很有诚意合作,但这个价格和条件,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和合理范围,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王德发收回踏进办公室的脚步,转身面下瞿子龙,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施压:“瞿总说笑了。谁不知道你瞿总仗义疏财?为了抚恤牺牲的同志,眼都不眨就拿出一百多万。我市情况不同,底子薄,困难企业多,不止一个针织厂,很多厂子都艰难运行,成千上万的职工等着吃饭呐。市里也是没办法,希望有实力的企业能多承担一些社会责任。”
这话看似诉苦,实则将道德包袱甩了过来。
瞿子龙心中冷笑,这是要把他架在道德高地上烤啊。但他还是耐心解释:“王市,抚恤金是对于英雄的敬意和补偿,是两码事。商业投资要讲市场规律。不瞒您说,在清江,如果是一个像针织厂这样状况的项目,我出五十万,当地政府会抢着欢迎,还会给出最优惠的政策。因为我能带来就业和税收,是双赢。”
听到瞿子龙拿清江作对比,王德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笑容消失,语气变得生硬:“瞿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市坐地起价,趁火打劫吗?”
他显然被“抢着欢迎”这个词刺激到了。
瞿子龙心里一紧,知道话赶话有点说重了,连忙摆手解释:“王市,您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我只是想说明一个合理的市场估值和合作基础……”
但王德发或许是真怒,或许是借题发挥已经不想再听,他猛地转身,后背对向瞿子龙,冷冷地丢下一句:“看来瞿总还是没有理解我市的难处和诚意!既然觉得我们是‘趁火打劫’,那就不必谈了!” 说完,竟直接转身,走回里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秘书适时地走过来,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疏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瞿总,王市还有重要的客人要会见,您看……”
瞿子龙和康建军对视一眼,知道这次谈话已经彻底破裂。两人在秘书“礼貌”的“护送”下,被请出了市府大楼。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寒风吹过,瞿子龙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沮丧。他原本抱着极大的诚意而来,希望做成一桩利国利民利己的好事,却没想到遭遇如此蛮横的“狮子大开口”和官僚做派。
回到市医院病房,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瞿子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零星飘落的雪花。
林南、马蜂、郑志龙见他们回来,立刻围上来急切地询问结果。
康建军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将瞿子龙在市府如何被冷落、王市长拂袖砸门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
马蜂一听就炸了,气得咬牙切齿:“妈的!这不是欺负人吗?三百万买那个破厂子?他们怎么不去抢!”
“就是!老板好心好意来投资,帮他们解决困难,他们倒好,把咱们当冤大头了!” 连躺在床上的单元奎都撑起身子,硕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发抖,瓮声瓮气地骂道:“岂有此理!”
就在众人同仇敌忾之际,林南却又开口了,语气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理性”:“老板,咱们是商人,他们是官。在这个对资本还有偏见排斥的年代,遇到这种情况……难免的。而且,您说话……有时候是有点直,可能……确实有点冲撞了王市……” 他似乎还想“分析”利弊。
“林南!你他妈到底哪头的?!” 马蜂第一个吼了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一向没有存在感的郑志龙也指着林南的鼻子骂道:“老林!是谁给你发工资?啊?这一路上你三番五次跟老板唱反调,你到底几个意思?老板有钱是他自己有本事赚的!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要真那么悲天悯人,你自己去帮!别他妈拿道德绑架老板!”
面对众人的指责,林南涨红了脸,争辩道:“我是老板发工资不假!但我也是为老板着想,为那些可怜的家属着想!现在他们没了依靠,老板有能力拉一把,受点气也是为了大局!做大事不能太计较一时得失……”
“放屁!” 郑志龙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老板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投资要讲回报,不是做慈善!你这种吃里扒外的想法,迟早害了老板!”
病房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瞿子龙始终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喧嚣。他的目光穿过冰冷的玻璃,看着那些细碎、缠绵却始终积攒不起来的合肥冬雪,心里一片冰凉。这种雪,和清江那种酣畅淋漓的大雪不同,它不够痛快,就像这次合肥之行,憋屈,窝火。
良久,直到身后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意识到老板异常沉默时,瞿子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回了。”
几人都是一愣。
康建军试探着问:“老板,回……回清江么?”
“嗯。” 瞿子龙应了一声,“再休息两天。大奎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后天,我们就回清江。”
林南似乎还不死心,或者说他的思维真的是一根筋,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追问:“那……老板,针织厂……就不承包了么?那些家属……”
瞿子龙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漠,摇了摇头,语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百多号家属的就业而已,不一定非要在针织厂这一棵树上吊死。回去我就让小英雄、家人酒店和超市徽省布局。这三个板块扩张快,用工需求大,轻松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康建军等人眼睛一亮,而林南则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
当晚,瞿子龙再次来到了公安局家属院,桂亮海局长那间逼仄的客厅。
桂亮海还没得到谈判破裂的确切消息,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给瞿子龙抓了一把瓜子:“瞿总,我听说这两天您和市里正在紧锣密鼓地谈针织厂的事?怎么样,还顺利吧?”
瞿子龙接过茶杯,苦笑着摇了摇头。
桂亮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旁正在倒水的桂局长爱人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险些洒出来,她声音发颤地问:“瞿总……是……是针织厂承包……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