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凯因的意识是从一片温暖而宁静的黑暗中缓缓浮上来的。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窗外隐约的海浪声,还有……近在咫尺的、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
紧接着是嗅觉,消毒水的气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带着淡淡樱花清香的女性气息,还有一种……像是阳光晒过皮毛的暖融融的味道?
他费力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视线微微偏转,然后,他的呼吸猛地一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精致无瑕的脸庞。
几缕发丝调皮地垂落,几乎要扫到他的鼻尖。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那双总是蕴含着炽烈情感的红色眼眸此刻紧闭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毫无防备的、甚至可以说是……乖巧可人的气息。
是赤城。
她就趴在他的病床边,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沉。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她脸上,给那白皙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暖光。
赤城?趴在我床边?睡觉?还睡得这么香?这画面太过温馨和平,以至于和他记忆中那个偏执、疯狂、动不动就要黑化毁灭一切的重樱航母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割裂感。
上一刻的记忆还停留在强行催动时间回溯后精神撕裂般的剧痛和坠入黑暗的虚无,下一刻睁眼就看到这位“病娇”代表如此安详地守在床边……
巨大的反差让他心脏猛地一缩,差点条件反射性地从床上弹起来。
幸好身体虚弱的无力感拖住了他,只是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惊愕的抽气声。
就是这细微的动静,瞬间惊动了浅眠的赤城。
见他突然睁眼,赤城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堪比超新星的光芒。
“指挥官!您醒了?!”
赤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狂喜,她猛地直起身子,还没等郑凯因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如同归巢的雏鸟般扑了上来。
双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力道之大,让郑凯因怀疑自己刚修复好的颈椎会不会再次发出抗议。
“太好了!太好了!您终于醒了!您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我好担心您!”赤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痒意。
郑凯因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虽然清醒了,但显然还没完全处理好眼前这过于刺激的场面。
赤城……那个对他时而别扭时而试探的赤城,怎么会……这么热情?而且,她叫他“指挥官”?
这称呼从她嘴里叫出来,怎么听着这么……顺耳又惊悚?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轻轻推开她,问清楚状况,比如这是哪里,他睡了多久,战局如何,天甜橙她们怎么样了……一大堆问题堵在喉咙口。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赤城的肩膀,病房的门就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优雅雍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天城。
她依旧穿着那身华丽风衣,手持凤翼神伞,只是伞尖轻轻点地,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宠溺的浅笑。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整个人几乎都趴在郑凯因身上的赤城时,那抹浅笑瞬间变成了带着些许严厉的意味。
“赤城。”
天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长姐特有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房中。
赤城身体一僵,抱着郑凯因的手臂下意识地松了松,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天、天城姐……”
“我是不是说过,指挥官刚醒来,需要静养,不能过于激动?”天城缓步走进来,步伐从容,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她走到床边,伸出手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赤城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一记。
“呜……”赤城捂着被敲的地方,委屈巴巴地看向天城,又看看一脸懵圈的郑凯因,最终还是在天城温和却坚定的目光注视下,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到一边,只是眼神还像黏在郑凯因身上一样,充满了眷恋。
“抱歉,指挥官,赤城这孩子有些激动,没吓到您吧?”天城这才转向郑凯因,微微躬身,语气温柔而关切。
那双紫色的眼眸如同深邃的星空,此刻盈满了真诚的担忧和如释重负。
郑凯因终于得以顺畅呼吸,他撑着身体坐起来一些,靠在床头,摇了摇头:
“没、没事……天城……小姐?”他有些不确定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气质大变、却与天甜橙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性。
“是我,指挥官。”天城微微一笑,那笑容褪去了天甜橙时期的青涩,多了份历经沧桑后的温婉与从容,仿佛能抚平一切不安。
“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郑凯因仔细感受了一下,惊讶地发现不仅精神力饱满,连身体里一些陈年暗伤都似乎被某种温和的力量滋养修复了。
“我睡了多久?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家……都还好吗?”
“您昏迷了三天。”天城轻声解释,“这里是北海军港重新为您安排的休养别墅,比之前的病房更安静舒适。至于大家……”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欣慰取代,“都很好。铁血的危机已经解除,欧洲的秩序正在恢复。多亏了您……和大家的努力。”
她省略了那场最终之战惨烈的细节和后来逆转时间的惊世骇俗之举,不想让郑凯因刚醒来就背负太多。
郑凯因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看着天城,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活泼开朗、有时会有点小迷糊、总是叫他“师哥”的天甜橙,再对比眼前这位气度雍容、沉稳睿智的“天城”,一种奇妙的割裂感和感慨油然而生。
他忍不住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现在的你,和之前我记忆里那个小师妹天甜橙,简直是判若两人。”
天城闻言,非但没有介意,反而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靠得很近,近到郑凯因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类似樱花的冷香,能看到她紫色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有些失措的模样。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慵懒而迷人的磁性,轻轻呵气般问道:
“那么……指挥官觉得,现在的我,是应该继续像以前那样,叫你‘师哥’好呢?还是和赤城一样,称呼您为‘主上’?或者……”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撩人心弦的暧昧,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郑凯因微微泛红的耳尖,“……叫您‘亲爱的’,会更合适一些?”
“!”郑凯因的大脑瞬间过载,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和耳朵。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这、这真的是那个曾经单纯得像张白纸的天甜橙吗?这种游刃有余的调戏感是怎么回事?!
看着郑凯因窘迫得连脖子都泛起粉色的模样,天城眼中笑意更深,正想再说点什么,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加贺。她端着一个精致的木质托盘,上面摆放着几个小巧的瓷碗,里面盛着色泽诱人、散发着浓郁药香和食物香气的粥羹。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但眼神在接触到郑凯因醒来的身影时,明显柔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指挥官,您醒了。”加贺的声音平静,却比以往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切。
“我准备了一些药膳,用的是重樱的古方,对恢复元气和修复精神损耗有奇效。”她说着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优雅地打开炖盅盖子,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拿起小勺,轻轻搅动了一下盅里色泽莹润的汤羹,然后舀起一勺,细心地吹了吹,递到郑凯因唇边。
“温度刚好,请用。”
虽然加贺的性格依旧偏冷,但郑凯因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经过生死与共后产生的信赖与关怀,丝毫不比热情似火的赤城或温柔中带着狡黠的天城少。
郑凯因正被天城撩拨得手足无措,加贺的到来恰好解了他的围。他连忙借着喝汤掩饰自己的尴尬,乖乖张嘴接受了投喂。
汤羹入口,味道醇厚鲜美,带着药材特有的清香,确实感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些许虚弱感。
“嗯,很好喝,谢谢你,加贺。”郑凯因由衷地道谢。
加贺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柔和了许多:“您喜欢就好。”
“主人~该用膳了哦~”
一个清雅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嗓音响起,斯库拉端着另一个同样精美的托盘,如同踩着无声的舞步般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表情一本正经却眼神亮晶晶的黛朵,以及虽然努力保持女仆仪态但目光始终锁定郑凯因的天狼星。
三位皇家女仆的出现,瞬间让病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斯库拉仿佛没看到房内的其他人,径直走到床边,将托盘上的食物一一展示:
熬得软糯香滑的鸡粥,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红茶。
她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完全无视了旁边虎视眈眈的赤城和若有所思的天城。
“主人昏迷期间,一直是贝尔法斯特女仆长和我们轮流照顾的。”
斯库拉轻声细语,带着点小骄傲,“这些膳食都是根据皇家营养师和女灶神女士共同制定的方案准备的,最适合主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了。”
瞬间,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斯库拉接着步履轻盈却坚定地走到床边,微微屈膝行礼,然后对天城说道:“天城小姐,非常感谢您对主人的照顾。
不过,为主人准备膳食和安排疗养,是贝尔法斯特女仆长亲自交代给我们女仆队的职责。接下来,就请交给我们吧。”
黛朵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点急切和委屈:“主人!黛朵也、也一直很想好好照顾主人的!黛朵泡的红茶是最好喝的!”她似乎生怕被比下去。
天狼星虽然没说话,但她那直勾勾盯着郑凯因的眼神,无声地表达着“我需要侍奉您”的强烈意愿。
赤城在一旁,看着这突然变得剑拔弩张的场面,尤其是看到斯库拉等人隐隐有将天城姐“排挤”开的意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她双手叉腰,虽然碍于天城在场不敢太放肆,但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天城姐和我可是指挥官的……是最早陪伴他的人!照顾指挥官自然有我们!”
一时间,病房内暗流涌动。东瀛风情的温柔体贴、重樱古方的药膳精华、与皇家女仆的严谨专业、西式营养的精准调配,形成了无形的对峙。
几位姿色各异、却同样对郑凯因怀有深厚情意的舰娘,虽然不至于真的动手,但眼神交汇处,仿佛有电光火花在噼啪作响。
天城和加贺看似中立,但立场显然偏向自家人。
被夹在中心的郑凯因,感受着来自左右两边以及前方投射来的、充满关切(或许还夹杂着些许占有欲)的目光,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恨不得自己立刻再次昏睡过去,或者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哪里是病房,分明是修罗场!
而且是他完全不敢插话、更不敢表态站队的终极修罗场……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病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有些莽撞地推开了。
“砰!”
病房门被有些鲁莽地推开,一个娇小却气势十足的身影闯了进来。
金色的长发,华丽的裙装,以及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傲娇意味的嗓音:
“仆从!本王听说你醒了?怎么没人第一时间来禀报?!真是怠慢!”
是伊丽莎白女王。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郑凯因看到伊丽莎白,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机会来了!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或许是求生欲爆发),猛地从床上坐起,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伸出双臂,一把将站在门口的小女王拦腰抱了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对对对!陛下说得对!”郑凯因语速飞快,脸上堆起一个略显夸张的、感激涕零的笑容。
“我想起来了!我之前答应过要陪陛下去海边散步的!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走走走,现在阳光正好,我陪陛下出去透透气!”
说着,他就不由分说地抱着伊丽莎白,试图下床往外走。
伊丽莎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小脸“唰”地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她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用小拳头捶打着郑凯因的肩膀,嘴上不饶人地喊着:
“无、无礼!笨蛋仆从!快放开本王!谁、谁要你现在陪我去散步了!而且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放我下来!”
然而,她的身体却异常诚实。最初的挣扎过后,她非但没有继续用力,反而下意识地往郑凯因怀里缩了缩。
一双小手悄悄地抓住了他胸前的布料,小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仿佛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那抹窃喜怎么都藏不住。
嘴上说着“放开”,身体却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
郑凯因才不管她嘴硬呢,他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一边抱着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女王,一边对病房里的其他人露出一个歉意的(实则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个……我和陛下出去走走,很快回来!你们……你们慢慢聊!不用跟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抱着伊丽莎白,脚步有些虚浮但速度不慢地冲出了病房,留下身后一屋子表情各异、气氛更加复杂的舰娘们。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赤城气得跺了跺脚:“指挥官!怎么可以抱着那个矮子女王跑了!”
天城看着关上的房门,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笑意掠过。她这个“师哥”,有时候还真是……懂得如何化解危机呢。
加贺默默地将汤勺放回炖盅,面无表情,但周身的气温似乎降低了几度。
斯库拉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手指却微微收紧。
黛朵则是一脸失落,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天狼星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跟上去保护主人。
而病房外,走廊上。
郑凯因抱着伊丽莎白,快步走着,直到离病房足够远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喂!笨蛋仆从!你可以放开本王了吧!”伊丽莎白在他怀里闷闷地说道,但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也没什么威慑力。
郑凯因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女王,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她金色的头发和小巧的王冠上,闪闪发光。
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那双紧紧抓着他衣服的小手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却透露出她内心的依赖和喜悦。
劫后余生,又能看到这样鲜活可爱的景象,郑凯因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庆幸。
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让伊丽莎白能更舒服地待在他怀里。
“不行,”郑凯因故意板起脸,但眼中带着笑意。
“陛下刚才也说了,我身体还没好利索,抱着陛下走路比较稳,不容易摔倒。这可是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
“胡、胡说八道!”伊丽莎白的脸更红了,羞恼地瞪着他,但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分明是你自己想抱!找什么借口!”
“哎呀,被陛下看穿了。”郑凯因笑了起来,抱着她继续沿着洒满阳光的走廊向前走去。
“那就算是我自己想抱吧。陛下,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去港口看看船?或者去花园坐坐?你说了算。”
“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本王就勉为其难地陪你去走走吧!”伊丽莎白扬起小脸,一副“这是你的荣幸”的样子。
但手臂却悄悄地环住了郑凯因的脖子,将小脸贴在他的颈窝处,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不准走太快,你……你身体还没好呢。”
“遵命,我的女王陛下。”
郑凯因抱着她,漫步在宁静的走廊里,暂时将病房里的“修罗场”抛在脑后。
窗外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海风送来咸湿的气息。
怀中的小女王虽然嘴硬,但那份别扭的关心和依赖却真实可感。
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对于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他来说,显得弥足珍贵。
至于病房里那些等待他回去的“狂风暴雨”……嗯,还是等享受完这难得的安宁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