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骤停,季青霄悬于半空,周身气息瞬间收敛至极致,灵识却如无形水银般急速铺开。
右手,已悄无声息地搭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前方流云悠然散开,露出一道身影。
宽大朴素的青色道袍,三十许岁的普通面容,眉宇间带着几分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惫懒。
他斜斜歪靠在一团凝而不散、缓缓翻涌的灰云上,手里拎着个油光锃亮的朱红酒葫芦,正仰头啜饮,喉结滚动间,醇厚的酒香竟逆风飘来些许。
他放下葫芦,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如临大敌的季青霄,咧嘴一笑,惫懒中透着一丝玩味:“道友,请留步。”
季青霄的心沉了下去。
能在他全速御剑、心神警惕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前路,甚至让他事先毫无察觉……此人的修为,深不可测!
更让他警铃大作的是,那身青色道袍样式古朴异常,绝非他所知的任何一家宗门、任何一脉传承的制式。
“阁下是何人?为何阻我去路?”季青霄声音冷冽如冰泉,每一个字都带着剑锋般的锐意。
体内灵力悄然奔流,鞘中飞剑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兴奋轻颤,那是遇到强敌或异物时的本能反应。
青袍道人仿佛没感受到那隐隐锁定的剑气,依旧懒洋洋地晃着酒葫芦,目光却如有实质,慢悠悠地在季青霄身上扫过,尤其在腰间那枚刻有云龙纹的玉佩和那柄寒气内蕴的飞剑上停留片刻。
然后,他笑了,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困惑?
“这也是我想要问阁下的问题呢?”青袍道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压下风声,“龙云宗?翠微真君?”
他微微歪头,眼中惫懒之色稍褪,露出纯粹的疑惑:“我太虚仙宗巡游诸界,探查万方,典籍浩如烟海,怎么……从没听说过贵宗与这位真君的名号呢?”
季青霄瞳孔骤然收缩。
太虚仙宗?巡游诸界?
没听说过龙云宗和翠微真君?
这怎么可能!
龙云宗统辖此方界域已逾千载,与翠微山一脉的纠葛更是源远流长,两界条约更是双方祖师亲自签押!
怎会有人从未听闻?
青袍道人没等他消化完这个信息,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点懊恼和好奇:“还有那个被道友你……嗯,暂且算是‘放跑’了的小妖藤蔓精,哎呀,更是奇怪得很啊!”
他拍了拍酒葫芦:“我今日路过,察觉此地有异种妖气冲霄,污秽不堪,便循迹而来,本想着顺手清理了这祸害。谁曾想,晚了一步,只看到道友你剑光纵横,与那小妖交谈,然后任其遁走。”
他身体微微前倾,灰云也随之浮动,拉近了与季青霄的距离,眼中好奇更甚:“我心想,跑了也就跑了,左右不过是个小妖,随手捉回来问问便是。可谁知道,等我顺着它遁地的气息追下去,追到百里外一处荒山时,那气息……竟然凭空消失了!”
“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青袍道人盯着季青霄,一字一句道,“道友,你可知……这是何缘由啊?”
凭空消失?
季青霄心中巨震。
那藤蔓精受他一剑,虽未斩灭,却也伤了根本,遁速绝不会太快,更不可能有如此高明的隐匿手段,能在一个修为明显高深的陌生修士追踪下彻底消失!
除非……它根本不是靠自身力量遁走的?
或者,有第三方插手,在它遁逃路线上接应,甚至直接将其“抹去”?
联想到这青袍道人自称“太虚仙宗”,以及“没听说过龙云宗和翠微真君”的诡异之言,季青霄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面色紧绷,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疑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顺着对方的话冷声道:“哦?竟然是这样吗?看来那小妖确实没有说谎。它还真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和来头。”
青袍道人似乎对他的含糊其辞不太满意,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目光锐利了几分,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逼问之意:“道友,你还没回答我前面的问题呢?”
他晃了晃手指:“第一,龙云宗,究竟是何来历,坐落何方?为何我太虚仙宗毫无记载?第二,那翠微真君,又是何方神圣?与这肆意屠戮凡俗的小妖是何关系?第三,道友你既为龙云宗弟子,为何与妖物交谈后便任其离去?那‘两界条约’,又是何物?”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
季青霄心头更沉。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运转不息,剑意含而不发,语气却带上了一丝针锋相对的冷峭:“道友缘何没听说过我龙云宗,那就要问道友为何如此……孤陋寡闻了。”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目光直视对方:“我龙云宗统领此方已逾千载,威名赫赫,各方势力皆是知晓的。至于道友所说的‘太虚仙宗’……”
季青霄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弧度:“请恕季某孤陋,我也从未听说过呢。不过我龙云宗下辖附庸宗门、修真家族无数,或许贵宗只是其中之一,名号不显,季某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既然你质疑我的宗门,那我便也质疑你的来历。
这话里暗藏的轻慢与反击,不言而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高空之上,罡风呼啸,两人之间却弥漫开一股无声的、紧绷的对峙气息。
青袍道人脸上的惫懒笑容渐渐收敛,他深深看了季青霄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直窥神魂深处。
青袍道人低声重复着“龙云宗……下辖宗门无数……”这几个词,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
他抹去嘴角酒渍,重新歪倒在灰云上,方才那锐利逼问的气势荡然无存,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
“相逢即是有缘。”他笑眯眯地看向季青霄,眼中闪着饶有兴致的光,“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随道友一同,拜访贵宗龙云宗?也好让我这孤陋寡闻之辈,开开眼界。”
季青霄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斩钉截铁地拒绝:“宗门重地,自有法度,岂是外人可以随意出入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季某此番下山乃是历练,任务在身,短时间内并无返回宗门的打算。”
“哦……”青袍道人拉长了语调,理解似的点点头,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失望。他眼珠一转,又凑近了些,灰云也随之前飘,“那……道友不是要拜访那位‘翠微真君’么?此行,可否带上小道一起?我对这位能御使如此奇特妖物的真君,可是好奇得紧呐。”
季青霄眉头一皱,正要严词拒绝,青袍道人却仿佛预知了他的反应,抢先一步,脸上露出那种市井无赖般混不吝的笑容:“诶,道友先别急着拒绝。就算你拒绝了,也没关系。”
他晃了晃酒葫芦,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黏缠:“反正,我是赖定道友你了。道友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这茫茫天地,旅途寂寞,多个伴儿,岂不美哉?”
季青霄气息一滞,脸色微沉:“道友这是何意?”他手按剑柄,剑气隐而不发。
“道友要与我动手?”青袍道人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些,但那双半眯着的眼里,却透出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只是我观道友修为……嗯,虽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比起在下,似乎还差了些火候。”
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一个让季青霄极度不悦却又无法反驳的事实:“道友怕是……既打不过我,也没办法轻易摆脱我呢?”
话锋一转,他看向季青霄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或者……道友也像方才那消失的小妖一般,身怀奇术,可以……‘凭空消失’?若真如此,那在下也只能自叹弗如,拱手认输了。”
季青霄胸口一阵憋闷。
他强压怒火,冷声道:“道友说笑了。季某并无那般本事。只是道友可知,那翠微真君修为深不可测,尤在我之上,且脾性……素来不算温和。”
他盯着青袍道人,试图用翠微真君的威名让对方知难而退:“届时,若真君怪罪下来,嫌恶有外人搅扰……季某可是不会,也无力替道友求情的。道友还是三思而后行。”
“好说,好说。”青袍道人浑不在意地一笑,仿佛根本没把“修为深不可测”、“脾性不算温和”这几个字听进去,反而又惬意地啜了一口酒,“真君若怪罪,自有我一人担着,绝不连累道友。我这人,旁的优点没有,就是皮实,耐骂。”
季青霄:“……”
僵持数息,季青霄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硬邦邦的:“还未请教道友……名号?”
他倒要看看,这如此难缠、修为高深又来历诡异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青袍道人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略显陈旧宽大的青色道袍,又掂了掂手里油光水滑的酒葫芦,抬起脸,露出一个再朴实不过、甚至有点憨厚的笑容:
“名号?虚名罢了。道友若是不嫌弃,叫我‘酒鬼’,或者……就喊声‘青袍’也行,顺口。”
季青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