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情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孕晚期的水肿让她行动不便,但精神很好。她开始着手筹备新项目——一部关于产科医生的纪录片,素材就来自她自己的产检经历。
“我想记录下这些新生命到来的过程,”她对陆云说,“每个孩子都是奇迹,每个母亲都是英雄。”
陆云辞掉了所有需要长期出差的工作,专心在家陪她。他们一起上产前课,一起布置婴儿房,一起想名字。
“如果是男孩,叫陆怀安好不好?”徐情摸着肚子,“心怀安然。”
“如果是女孩呢?”
“陆知微,”徐情笑,“知微见着,希望她心思细腻,能看见生活中的美好。”
十二月初,北京下了第一场雪。徐情怀孕三十四周时,例行产检发现血压升高,尿蛋白出现加号——妊娠期高血压综合征的前兆。
医生建议提前住院观察:“虽然胎儿还差两周足月,但继续妊娠风险很大。可以考虑促肺成熟后剖宫产。”
住院那天,陆云忙前忙后,把病房布置得像家一样。徐情笑他:“就住几天,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万一要住久呢?”陆云把她的枕头摆好,“舒服最重要。”
夜里,徐情睡不着,陆云就靠在床边给她读《小王子》。读到狐狸说“驯服就是建立联系”时,徐情忽然说:“陆云,如果我们必须提前手术,孩子要住保温箱...”
“那就住,”陆云握住她的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事的。”
“可是我怕...”
“怕什么?”
“怕我不是个好妈妈,”徐情眼泪流下来,“念念和思思出生时,我都忙着工作。这次我想好好陪他,可是身体又不争气...”
陆云俯身吻她的额头:“你是最好的妈妈。孩子们都知道。”
促肺成熟的针打了三天,每天两针,很疼。徐情从来不喊疼,只是咬着嘴唇,手紧紧抓着床单。陆云每次都在旁边,握着她的手,说些有的没的分散她的注意力。
第四天早上,医生查房后说:“今天下午手术。胎儿情况稳定,徐女士的血压也控制住了,是个好时机。”
手术安排在下午两点。进手术室前,徐情握着陆云的手:“如果...如果有意外,保孩子。”
“胡说什么,”陆云眼睛红了,“你们两个我都要。”
徐情笑了:“好,都要。”
手术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陆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陆建国和徐情的母亲也赶来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三点十分,手术室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出来:“陆先生,恭喜,是个男孩,五斤二两。因为早产,要送新生儿科观察,但生命体征平稳。”
陆云凑过去看,小家伙红彤彤的,闭着眼睛,小手握成拳头。他长得像徐情,鼻子嘴巴都小小的。
“我太太呢?”陆云问。
“还在缝合,一切顺利。”
二十分钟后,徐情被推出来。她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看见孩子了吗?”
“看见了,很漂亮,像你。”
病房里,麻药渐渐退了,刀口开始疼。徐情咬着牙,一声不吭。陆云握着她的手,轻声说:“疼就喊出来。”
徐情摇头:“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夜里,新生儿科传来消息:宝宝心脏杂音明显,需要做心脏彩超。陆云跑去新生儿科,隔着玻璃看着保温箱里的小家伙,他那么小,身上连着各种管子。
彩超结果第二天出来:室间隔缺损确实存在,但很小,暂时不需要手术,继续观察。
“很多早产儿都有这种情况,”医生说,“等体重长到五公斤,再评估是否需要手术。”
徐情能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新生儿科。她站在玻璃外,看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眼泪直流。
“他会没事的,”陆云搂着她,“医生说了,很多孩子自己就长好了。”
宝宝在新生儿科住了两周,体重长到六斤,顺利出院。回家的那天,北京阳光很好。念念和思思围着弟弟看,念念小声说:“他好小啊。”
思思想摸又不敢摸:“弟弟会哭吗?”
“会,”徐情笑,“还会闹。”
果然,夜里小家伙开始哭闹,陆云抱着他在客厅走来走去,哼着不成调的歌。徐情靠在卧室门口看着,忽然觉得,所有的风雨都值得。
孩子满月那天,陆云和徐情在家办了简单的家宴。张宏远托人送来了长命锁,纯金的,刻着“平安健康”。
陆建国看着那个锁,沉默了一会儿,对陆云说:“收下吧,是老人的心意。”
满月酒后,陆云独自去见了张宏远。这次是在张家,一个老式的四合院。张宏远在院子里打太极拳,动作缓慢但流畅。
“孩子好吗?”他收势后问。
“好,能吃能睡。”
张宏远点点头,指了指石凳:“坐。”
两人在银杏树下喝茶,金黄的叶子落在石桌上。
“我准备把星耀交给职业经理人团队,”张宏远忽然说,“张晟...他不适合这个位置。我让他去国外读书,重新开始。”
陆云有些意外:“他还年轻,可以学。”
“但他心术不正,”张宏远摇头,“这些年,我太纵容他了。以为给他最好的,他就能走正道。现在看来,我错了。”
茶香袅袅,院子里很安静。
“陆云,我欠你父亲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张宏远看着飘落的叶子,“但我希望,我们两家的恩怨,到我们这一代为止。孩子们,就让他们干干净净地开始。”
陆云沉默了很久:“好。”
离开张家时,张宏远送他到门口。老人站在朱红大门前,身影有些佝偻:“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就说...老朋友想他了。”
陆云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张宏远还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天晚上,陆云把这句话带给了父亲。陆建国正在书房练字,听完后,笔尖顿了顿,然后继续写。他写的是苏轼的《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写完后,他放下笔,对陆云说:“告诉他,等开春了,一起喝茶。”
春去秋来,孩子百天了,取名陆怀安,小名安安。他的心脏复查结果很好,缺损没有增大,医生说不排除自愈的可能。
《共生》最终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虽然没获奖,但已经是华语电影的一大突破。陈默重新翻红,接戏接到手软,但他每年都留出三个月回话剧舞台。苏晚成了新一代演技派代表,但她推掉了很多商业片约,专心拍文艺片。
徐情产后恢复得很好,纪录片《生之礼赞》正式开机,她担任总导演。镜头下,产科医院里的悲欢离合,新生命诞生的奇迹,母亲们的坚韧与脆弱,都被真实记录。
陆云接了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演一个农民工父亲。为了体验生活,他去建筑工地干了半个月,手上磨出了茧子。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深秋的一天,陆云带着安安去医院做半岁体检。检查完出来,在走廊里遇见了张晟。他瘦了很多,背着书包,像是要出远门。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出国?”陆云先开口。
“嗯,去英国读电影制作,”张晟说,“从头开始。”
“挺好。”
“陆云,”张晟叫住他,“对不起。还有,恭喜你当爸爸。”
陆云点点头:“一路顺风。”
走出医院,北京的天空湛蓝如洗。怀里的安安醒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世界。陆云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说:“儿子,这个世界不完美,但值得我们去爱。”
手机响了,是徐情发来的消息:“检查怎么样?我在工作室,晚上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陆云笑了,回复:“一切正常。鱼已经买好了,等你回家。”
五年,能改变很多事。
陆念云十三岁了,亭亭玉立,遗传了徐情清冷的气质和陆云的眼睛,在学校是文艺骨干,已经开始偷偷写小说。陆思情十岁,虎头虎脑,痴迷足球,卧室墙上贴满了球星海报。而陆怀安,小名安安,刚过五岁生日,是个安静秀气的小男孩,最喜欢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
五年前那个心脏有小缺损的早产儿,如今健康活泼。三岁时的复查显示,室间隔缺损已经自然闭合,连手术疤痕都没留下。医生说这是奇迹,徐情觉得,这是爱创造的必然。
他们的家从市区搬到了顺义的一处别墅区,院子很大,种了石榴树和紫藤。春天紫藤花开时,整个院子像紫色的瀑布。徐情在院子里弄了个小菜园,周末带着孩子们种西红柿、黄瓜。陆云则痴迷木工,给安安做了个小木马,给念念做了书架,给思思做了个简易球门。
表面看,这是完美家庭的模板。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婚姻进入了某种微妙的阶段——不是危机,而是疲惫。
陆云四十五岁了。三年前他凭借《农民工父亲》拿了金鸡奖最佳男主角,达到事业巅峰。然后,他陷入了中年演员最常见的困境:好的本子越来越少,找来的角色要么是重复的“慈父”,要么是脸谱化的“成功人士”。他推掉了很多戏,开始尝试转型做导演,处女作《胡同往事》口碑不错但票房平平。
徐情四十七岁,却进入了创作爆发期。纪录片《生之礼赞》拿了白玉兰奖最佳纪录片,随后她执导的剧情片《她的名字》横扫金鸡奖六项大奖。媒体开始称她为“中国最会拍女性的导演”,片约不断,还要带研究生,忙得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