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陈丽像扔炸弹似的，将文物的事砸向丈夫，看着他被炸得夺门而出，她心里反倒释然了。尽管整宿未合眼，班却不能不照上。凤凰书院今天的书画展非同小可，画家是书协理事，顾盈盈亲自发了五十多份请柬，宾客云集，规格颇高。作为盛盈宾馆的办公室主任兼顾盈盈的助理，陈丽自然脱不开身。
要接待贵客，仪容马虎不得。陈丽素来有这毛病：哭过或是熬了夜，眼睛必肿。清晨对镜梳妆时，她特意用热毛巾敷了敷脸，又厚厚地涂了一层粉底和湿粉，才勉强遮住憔悴。七点多，她就出门了，沿着巷子走了约二十分钟才到大街，挤上公交，下车后又步行数百米，终于赶到盛盈宾馆。
陈丽刚忙开不久，顾盈盈也到了。她心知昨晚陈丽要向丈夫摊牌李富贵的事，进门便问：“谈得怎么样？”
陈丽故作轻松：“全说了。为了让他捂紧这事，我……还给他跪下了。”
顾盈盈“哦”了一声：“他的反应呢？”
“气得够呛，昨晚出去，到现在没回来。”
“生气也难免。让他自己掂量掂量轻重吧。”顾盈盈道。
“我也是这么想。瞒着终归不是办法。都怪我，当初不该把魏晓云领回家，不该撺掇他重查魏平的案子。”
“别自责了，顾好眼前。”顾盈盈打断她，“你男人那边，我让表弟王小可请黄所长来看画，散散心。你只管招呼好客人。有人要优惠，先和画家经纪人商量，两边都照顾到。我得去陪几位重要客人，怕顾不上。”她顿了顿，“孙来民局长会来，他好字画，这级别的画家，他不会错过。”
陈丽压低声音：“孙局和黄睿关系好，您让孙局再敲打敲打他，那案子……就别费神了。”
“放心，我早有安排，前几天就约了他今天聊聊。”顾盈盈胸有成竹。
顾盈盈随即给王小可打了电话。不到一小时，王小可便到了凤凰书院，迎面撞见陈丽。他正纳闷黄睿不回信息，便向陈丽打听。陈丽顺势将他拉进一间空房，装作不经意地探问魏平失踪案的进展。听王小可所述与黄睿一致，陈丽趁机劝道：“李富贵已是肝癌晚期，顾盈盈又是你表姐，再查下去徒增尴尬，况且当初介绍魏晓云时，我哪想到会牵扯顾总？查自己人，心里也过意不去。”
王小可不以为然：“表姐和李富贵的关系我知道，调查李富贵有啥冲突？你们想多了。黄所长办事一向认真，你又不是不清楚。”
话音未落，顾盈盈推门进来：“冲突倒谈不上，只是谁愿意把结痂的伤疤再揭开呢？”
王小可笑了：“表姐，大家可都叫你女中豪杰。豪杰嘛，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心里装不下一座山，还装不下几件旧事？谁一辈子不走错几步路，不遇上几个糟心人？别太要面子。你如今事业有成，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在你成就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要是我，查就查个底朝天，心不动神不乱，稳坐钓鱼台。”
顾盈盈无奈一笑：“算了，跟你说也白说。看画去吧。黄所长电话不通，你再联系他，等会儿孙局长来，你俩陪他转转。”
不多时，孙来民到了。顾盈盈陪他在展厅略作浏览，便引进了接待室。
孙来民刚落座就赞不绝口：“凤凰书院这地方真好，人好，茶好，环境好。”他半开玩笑，“等退休了，我来给你打工，当保镖，搞接待，鞍前马后！”
顾盈盈被逗乐：“那我得提前给菩萨烧高香，看有没有这个福分接住您这尊大佛呢。”
寒暄几句，顾盈盈拿出两幅画——一幅山水，一幅人物，请孙来民品鉴。
孙来民打趣道：“你知道我这毛病，见着好字画就想据为己有。为这个，老婆没少跟我闹，要不是哄得好，早跟我拜拜了。”
顾盈盈会意一笑：“我也有个毛病，得了好东西，总想跟您分享。这两幅您先拿去，等嫂夫人消气了，再谈钱。”
“可别惯我这毛病，惯下了可就得缠上你了。”孙来民摆手。
“只要您孙局愿意缠，求之不得。好字好画，还多着呢。”顾盈盈话里有话。
孙来民哈哈一笑，气氛融洽。陈丽进来添茶，顾盈盈顺势引荐。孙来民打量着她，戏谑道：“听说你集资了五百万给人放贷？挣了多少？”
陈丽笑容微僵：“领导，难得周末清闲，您和顾总多品品茶，赏赏画。我家里那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孙来民又是一笑：“把你男人叫来，陪我喝茶。”
“好，我这就叫。”陈丽应声退了出去。
顾盈盈见机，话锋转向黄睿，语带微讽：“黄所长也是奇人，被高利贷追着跑，还有闲心查二十多年前的失踪案，非得把我和李富贵那点陈谷子烂芝麻再翻出来……”她长叹一声，“当年查李富贵，把我卷进去，害得我背井离乡好几年。好不容易摆脱了这影子，黄所长又要查。这么一折腾，又得走程序，又得配合。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宁愿提魔鬼，也不愿提李富贵！再在卷宗里留下和他相关的口供，想想就膈应！”
孙来民微笑安抚：“理解，理解！不过放心，口供仅限于办案人员，我们有职业操守，不该说的绝不会外传。”
“那可不一定啊，孙局。愈合的伤疤谁愿意揭？再说，听说李富贵肝癌晚期，没几天了。就算查出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好像过了追诉时效，也不追究刑事责任了吧？”
孙来民听出弦外之音，正色道：“警察职责所在，有警情就得查。牵涉人命或重大经济损失，该担责的还得担。”
话题自然落到黄睿身上。孙来民评价他是个好警察，放到治安复杂的鹞子乡，正是看中他丰富的基层经验和处理矛盾的能力。随后又提到李富贵：“这人我也算老相识，他患癌的事我知道。案子涉及的隐私，我们一定严守底线，绝不会说对你不利的话。”
顾盈盈闻言，连忙殷勤斟茶。她本想请黄睿来见孙局长，却一直联系不上。王小可发的信息也石沉大海，他就有点不安，在楼道里低声给顾盈盈打电话：“黄所长平时不会这样。”
顾盈盈低声宽慰：“没事，周末嘛，可能去哪儿放松了。”
坐了一会儿，孙来民起身告辞。顾盈盈叮嘱陈丽将赠画包好相送。门外，孙来民又关切地问起她的债务，叮嘱她放宽心，乐观面对，并暗示会关照黄睿渡过难关。几句话说得陈丽眼眶发热，她强笑着点头，目送孙来民离开。
随后，她再次拨通黄睿的电话。听筒里，忙音响着，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