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是入口处唯一的底色。
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尚在观望的修士心头。就在不久前,几位自恃修为高深、试图强行冲击那流光溢彩旋涡门户的修士,其肉身如同被无形巨力碾压的脆弱果实,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绝望的短促惨嚎中,轰然爆开,炸成一团团凄艳的血雾。那红,泼洒在光幕之上,瞬息便被流转的能量吞噬、湮灭,只留下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甜腥,以及地面上几滩迅速干涸发黑的粘稠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贸然行动的代价。
这惨烈的一幕,如同冰冷彻骨的锁链,死死扼住了绝大多数人的咽喉,浇熄了他们心头的贪婪与焦躁。原本蠢蠢欲动、各怀鬼胎的各方势力,无论是自诩正道的天行宗、云渺仙宗,还是乖戾邪异的蚀日魔宗、幽冥殿,此刻都不得不停下了盲目冲击的步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因恐惧而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一些精通阵法的长老、弟子被推至前方,他们面色凝重,围绕在那层看似美丽却致命的光幕前,指诀变幻,神识探出,小心翼翼地触碰、感知,试图从那繁复无比、时刻变化的能量纹路中,找出一丝可供通行的规律与安全路径。天行宗的玄磬真人,仙风道骨,此刻长眉紧蹙,指尖有清光流转,演化八卦虚影;蚀日魔宗的蚀骨上人,周身魔气森森,一双鬼火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光幕,仿佛要将其烧穿;幽冥殿的幽魇长老,身形笼罩在宽大黑袍中,唯有袖袍下干枯的手指不断掐动,引动周围阴风阵阵,似在沟通九幽,窥探阵法虚实。这些屹立于修真界顶端的强者,此刻也都面色凝重,各施手段,全力推演。
而在稍远处的一方高地上,凌绝依旧保持着静坐的姿态,但他紧闭许久的双眸已然睁开。那双瞳孔,深邃得不像人类,其深处仿佛有灰红色的星璇在缓缓转动,倒映着远方那庞大、瑰丽而致命的阵法光幕。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靠近,只是远远观望。体内那被仙界污名化为禁忌的噬灵根,正以前所未有的活性微微震颤,赋予他超越常理的超凡感知。这种感知,结合他自身对阵道的深刻理解,正化作无数无形的触须,延伸向光幕,飞速解析着那浩瀚能量海洋中无数节点的明灭、无数轨迹的流转、以及那隐藏在美丽表象下的森然杀机。
在他身侧,蓝玲儿也悄然催动了她的奇宝。那枚得自隐仙谷、已进化为“星渊之眼”的湛蓝宝珠,无声无息地悬浮于她纤巧的掌心之上,散发出朦胧而深邃的星辉。她的目光随之变得空灵,仿佛失去了焦点,又仿佛穿透了那层阻碍视线的光幕,直接“看”到了其内部更为复杂的景象——那是无数由纯粹法则和磅礴能量勾勒、交织、生灭的能量线条构成的立体网络,庞大、精密、且充满了未知的变数。“星渊之眼”的推演能力被发挥到极致,无数晦涩的数据、交错的能量流向、潜在的空间陷阱与可能性,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她识海中疯狂计算、碰撞、筛选。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下一点点流逝。一个时辰,仿佛比平日漫长十倍。那些上前探查的阵法师,大多已是额头见汗,脸色苍白,最终无奈地摇头叹息,面露深深的无力与骇然。这凌霄遗阙的护阙大阵,其复杂与凶险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已有的认知范畴,如同天书般难以解读。
就在这片压抑的绝望氛围几乎要达到顶点时,凌绝倏然长身而起。动作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他转向身边聚集的众人,声音沉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走!”
没有冗长的解释,没有鼓舞人心的动员,只有一个简练到极致的字。然而,就是这一个字,却让云璃、蓝玲儿、岳山、成晟、远云等人眼中瞬间爆发出坚定的神采。他们对于凌绝,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这种信任是历经生死、无数次在绝境中被验证过的。连同后来被凌绝实力与气度折服、自愿追随的三十多名修士,一共三十余人,在凌绝转身化作流光的刹那,没有任何犹豫,纷纷催动身形,不疾不徐,却异常坚定地紧随其后,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射向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旋涡门户。
这一行人的动作,瞬间打破了入口处的死寂,吸引了全场所有目光。
“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疯了不成!没看到刚才那些人的下场?连蚀日魔宗的蚀骨上人都还没推演出生路!”
“是那几个一直很神秘的散修!他们难道真的看出了什么门道?”
“跟上去!说不定他们找到了方法!”
议论声、质疑声、嘲讽声、以及一丝侥幸的期待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凌绝率先触及那层流光溢彩的光幕。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面前并非绝地,而是寻常门户。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水波般,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瞬间消失在光幕之后,没有引发任何能量暴动,没有惨叫,没有血光!
成功了!
蓝玲儿紧随其后,掌心“星渊之眼”的光芒微微闪烁,为她指引着凌绝开辟出的那一线微妙的安全轨迹,身影也安然没入光幕。
云璃、岳山、成晟、远云等人见状,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依次精准地踏入。三十多人的队伍,竟然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全部安全通过了那层致命的光幕!
这一幕,让外面等待的无数修士彻底哗然!希望之火在许多人眼中燃起,顿时,更多自认观察仔细或心怀侥幸的修士,开始尝试模仿凌绝他们进入的方位、时机、甚至步伐。然而,凌霄遗阙的大阵岂是易于?阵法是时刻变化的,凌绝所循的,是那一瞬间唯一的“生门”。后续跟入者,大多只触及了表象,刹那间,光幕再次爆发出恐怖的杀机,能量乱流如同无数锋锐的绞索,将数十名贸然跟进的修士瞬间撕裂!凄厉的惨叫与迸现的血雾,再次残酷地提醒着众人此地的凶险,也愈发凸显出凌绝等人手段的不凡与神秘。
一步踏过光幕,仿佛跨过了两个世界的界限。
外界的一切喧嚣、光影、气息,瞬间被隔绝。凌绝只觉眼前景象剧烈变幻,光线扭曲,空间折叠,一股庞大而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他碾碎。
定睛看去,哪里还有什么流光溢彩的门户?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仿佛没有边际的阵法空间!脚下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令人望之目眩神迷,神魂都要被吸摄进去。四周,是无数纵横交错、色彩斑斓、时刻在移动、重组、湮灭的能量通道!这些通道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法则线条和高度凝聚的能量构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色彩变幻不定,时而如彩虹般绚烂,时而如深渊般幽暗,光芒闪烁间,映照出通道表面无数细密如蚁篆的古老符文,明灭不定。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里的阵法结构,比之外界观察和推演到的,何止繁复了十倍!能量通道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巨蟒,时而纠缠、时而分离、时而凭空诞生、时而骤然崩溃,带起一阵阵混乱的空间涟漪。回头望去,那进来的入口光幕早已消失无踪,退路已断!一股无形的法则之力禁锢了后方,隐隐传来的危险预感告诉凌绝,若敢后退半步,等待他们的将是比前方通道更为酷烈的毁灭,瞬间被碾成血雾绝非虚言!
唯有前进,穿过这片危机四伏、变幻莫测的阵法空间,才能真正踏入那传说中的凌霄遗阙!
“大家紧跟我的脚步,集中精神,切勿乱动!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凌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初入此地的震撼,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奇异的阵法空间中回荡,驱散着众人心头的慌乱。他悬浮在一条相对最为稳定的暗红色能量通道上,身形随着通道的轻微起伏而调整,眼神锐利如万载寒冰淬炼出的刀锋,快速扫视着周围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通道变幻。
《寂灭天经》带来的对规则的高层次理解,噬灵根对能量流向那近乎本能的敏锐捕捉,以及刚才在外界与蓝玲儿合力推演出的成果,在此刻被他疯狂压榨、融汇贯通。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计算法器,高速处理着海量的信息——能量节点的闪烁频率、法则线条的扭曲角度、空间波纹的扩散规律……
他动了。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得令人叹为观止,总是落在两条甚至数条能量通道交替、法则之力出现短暂平衡、相对稳定的那一瞬间节点。他的步伐看似玄奥难测,忽左忽右,忽进忽退,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老树盘根,实则每一步都蕴含着他对这座上古大阵部分运转逻辑的深刻理解,是对“道”的践行。
蓝玲儿紧随其后,寸步不离。“星渊之眼”悬浮在她身前,湛蓝色的星辉如同水波般流淌,将她清丽的面容映照得愈发肃穆。她的神识与宝珠完全连接,宝珠的推演能力被催发到极致,不断修正着凌绝因阵法突然变化而产生的细微判断偏差,同时如同最警觉的哨兵,预警着可能出现的突发性空间裂缝或能量乱流。
“左三,通道即将湮灭,避!” 她的声音短促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上行半步,快!有三道空间裂痕交错而过!”
“右前方通道是幻象,直行,勿受迷惑!”
云璃则主动承担起断后的重任。她玉指轻弹,本命法宝流霜月魄环自腕间飞起,悬浮于众人后方,散发出清冷凛冽的月辉。月辉如纱,形成一个相对较小的净化力场,柔和却坚定地驱散着阵法空间中弥漫的、能无声无息侵蚀心神、放大内心恐惧与焦虑的诡异能量涟漪。她身姿娉婷,立于月华之中,宛如谪仙临尘,冰晶般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后方,确保无人掉队,也无危险自后袭来。
岳山、成晟、远云以及其他三十多名修士,则紧张万分地跟在凌绝和蓝玲儿之后,排成一条紧密的队列。他们个个屏息凝神,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不敢有丝毫分神,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之人的落脚点,精确地复刻着每一步。灵力护盾早已激发到最大,各色光芒在变幻的能量通道映照下闪烁不定,显得脆弱而又顽强。空气中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以及能量通道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与偶尔爆裂的尖锐厉啸。
这不仅仅是在赶路,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死神的镰刀边缘漫步!时而,他们需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时机,急速穿梭过一片即将崩溃的通道网络;时而,他们需要静立在某条看似危险的通道上,等待前方狂暴的能量乱流平息;时而,数条通道突然闭合,形成一道扭曲的、散发着排斥力量的法则壁垒,需要凌绝率先出手,以劫烬拳意强行轰开一道缝隙,众人合力方能通过。每一次惊险的闪避,每一次全力的攻击,都消耗着大量的心神与灵力。
凌绝的“劫灰无间步”在这里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身法施展时,他周身有灰红色的劫力流转,步伐踏出,脚下空间仿佛泛起涟漪,隐隐有细微的“劫灰”飘散,使得他能在一些看似不可能的角度完成闪转腾挪,甚至短距离扭曲空间,避开致命的陷阱。云璃的“月魄移形”同样神妙,在需要紧急变换位置时,她身化清辉,如月影穿梭,灵动无比。蓝玲儿的“星痕步”则踏着星光痕迹,与“星渊之眼”的推演完美配合,总能预判到最安全的落点。
阵法空间内无日月,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能量通道那永恒不休、令人绝望的变幻。精神的高度集中和灵力的持续消耗,让除了凌绝、云璃、蓝玲儿这三个核心外的其他随行者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堪,脸色苍白,眼神中开始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与动摇。这半日的时间,对他们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凌绝的压力同样巨大。他不仅要指引方向,还要时刻关注队伍的状态,更要应对阵法层出不穷的变化。噬灵根在高速运转,吞噬着周围紊乱的能量,转化为精纯的劫力补充自身,同时也在不断解析、学习着这座上古大阵的奥秘。他的眼神始终锐利,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那份沉稳与坚定,是支撑整个队伍信心的最大支柱。
终于,在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险死还生后,前方出现了一片极度扭曲、不断折射出光怪陆离幻象的屏障。这屏障仿佛由无数负面情绪与空间碎片揉杂而成,散发出诱人沉沦的气息,试图将他们的意识拉入无尽的幻境。
“最后一道了!是心魔幻障与空间陷阱的结合体!” 凌绝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抵达终点的决然。“跟我冲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噬灵根轰然震动,灰红色的劫力如同岩浆般奔涌而出,汇聚于右拳之上。这一次,他动用了“劫烬拳”中更具破邪、斩妄意味的招式——并非单纯的物理破坏,而是引动了那一丝源自《寂灭天经》的寂灭意志!
“寂灭道劫,破!”
一拳轰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规则被强行抹除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之感。拳劲所过之处,那扭曲的幻象屏障如同被橡皮擦去的污迹,无声无息地瓦解、消散,露出了其后……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地!
一股精纯、古老、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灵气,如同积蓄了万年的洪流,猛地扑面而来!这股灵气中蕴含着古老的道韵,让人浑身毛孔舒张,精神为之一振!
众人只觉脚下一实,已然踏上了坚硬的、泛着青金色金属光泽的地面。回头望去,身后是一片朦胧的、不断波动的水波状光壁,那里正是他们刚刚冲出的阵法出口。
他们,成功穿越了这恐怖的上古护阙大阵,成为了第一批,踏足于凌霄遗阙内部的修士!
眼前,是一座望不到边际的巨型广场,广场地面由不知名的青金色巨石铺就,铭刻着古老的飞禽走兽、日月星辰图案,一直延伸向视线尽头的、笼罩在氤氲灵气与霞光之中的连绵宫阙。那些宫阙,巍峨耸立,飞檐斗拱,散发着苍茫、恢弘、神圣而又寂寥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如今的沉寂。
广场上空,有淡淡的祥云缭绕,偶尔有仙鹤虚影翩然飞过,发出清越的鸣叫。远方的宫阙群中,隐约可见神光冲霄,宝气隐隐,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机缘与传承。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与震撼,交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岳山猛地挥了一下拳头,成晟长长舒了一口气,远云眼中异彩连连,那三十多名追随者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抑,看向凌绝背影的目光充满了狂热与敬畏。
凌绝、云璃、蓝玲儿三人并肩而立,眺望着这片传说中的仙境。凌绝眼中灰红色星璇缓缓平息,恢复深邃;云璃周身月华内敛,流霜月魄环悄然回到腕间;蓝玲儿掌心的“星渊之眼”也光芒黯淡,被她收起。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期待。
凌霄遗阙,他们,终于进来了。而真正的挑战与机遇,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