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下，凌霄遗阙的中心广场宛如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太古玉璧，静静地悬浮于云端。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历经万古风霜，非但没有磨损，反而愈发温润光洁，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天空中那永恒流转、变幻莫测的瑰丽霞光。霞光并非单纯的色彩，而是浓郁到近乎液化的天地灵韵与残留的上古法则交织所成，时而如凤凰展翅，挥洒下赤炎流金；时而似天河倒卷，倾泻出幽蓝星辉；时而又化作万千缥缈的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云间嬉戏、碰撞，溅起一圈圈灵动的道韵涟漪。
这恢宏壮丽的背景之下，广场上却是一片人间浮世绘。各方势力，正道仙盟、魔道巨擘、世家大族、散修高手，泾渭分明地占据着各自的地盘，如同棋盘上壁垒森严、相互对垒的棋子。空气中，那股源自上古的苍茫道韵尚未完全散去，如同陈年美酒的余香，但此刻已被更为浓烈、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与贪婪所取代、所污染。无形的气机在人群中碰撞、试探，发出唯有灵觉敏锐者才能感知的、细微却刺耳的“滋滋”声，仿佛有无数的毒蛇在暗处吐信。
凌绝、云璃、蓝玲儿三人，静立于所属队伍的最前方。经过悟道场那益人心脾的磨砺与机缘，三人的气息愈发内敛深沉，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神兵，藏锋于鞘，但偶尔眸光开阖间，那一闪而逝的精光，却比广场上的汉白玉更加冷冽，比天上的霞光更加刺目，显示出他们实力的惊人精进。他们与不远处的天行宗玄磬真人、霸体宗石破天等正道翘楚，气息隐隐相连，形成一道虽未言明却坚不可摧的犄角之势，共同对抗着来自蚀日魔宗、幽冥殿方向那如同实质浪潮般拍打而来的滔天魔威。魔气翻滚，隐约可见其中狰狞的魔影与凄厉的怨魂哀嚎，与正道这边的清光仙韵形成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就在这凌霄遗阙城门将开未开，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刻就要断裂的时刻——
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独特清灵之气的流光，如同穿透层层虚空的透明游鱼，又似逆着时光长河而上的精灵，以一种超越常人感知极限的方式，巧妙地避开了场上无数强者的神识扫描，甚至连空间最细微的涟漪都未曾激起，精准无比地、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云璃那宽大的、绣着淡雅云纹的袖口之中。
云璃正凝神观察着对面魔宗的动静，袖中的异动让她黛眉微不可察地一蹙。她没有丝毫慌乱，纤长如玉的手指在袖内轻轻一捏，触手温润，正是一枚由万年温玉精心炼制而成的讯符。符身上，那独属于她与师尊莫离大长老的、复杂而玄奥的印记正微微发热，传递着唯有她才能解开的密语。她不动声色，分出一缕神识，如同轻柔的溪流，悄然探入温玉之中。
刹那间，莫离师尊那熟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急迫的声音，如同直接在心灵最深处敲响的警钟，在她平静的心湖间轰然炸响：
“璃儿，情况危急，远超预期，速与凌绝、蓝玲儿知晓，切不可外传！”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亦或是压抑着某种巨大的忧虑，随即更加急促地响起：
“宗门安插在‘归墟’边缘的密探，以魂飞魄散、真灵永寂的巨大代价，传回最后一道消息——‘归墟’之境的远古封印，近期出现异常剧烈的波动，其松动迹象远超历代典籍记载！那股源自宇宙终末、万物归寂之地的湮灭气息，已不再是丝丝缕缕的渗透，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开始猛烈冲击、腐蚀界壁！浩劫……真正的大劫，恐已不远矣！”
“更令人心悸者，据残留信息推断，蚀日魔宗、幽冥殿、七情魔宗等魔道巨擘，其核心首脑，包括其核心人物包括如蚀日上人、幽影、咎无宁等，极可能早已暗中接受了‘归虚之眼’本源的邪恶加持！此物乃归墟核心的“邪帝”所孕育的、代表终极寂灭的邪恶之源，能极大增幅魔功，蒙蔽天机，扭曲心智！他们……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向我们、向整个正道隐藏了真实实力！其威胁程度，必须重新评估，提升到最高警戒！”
“而反观我正道联盟内部……唉！” 莫离师尊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深沉的无奈与愤懑，“意见纷纭，扯皮推诿，各自打着小算盘，备战之举迟缓如蜗行！时间……时间已经不再站在我们这边了！我们必须自救，必须行非常之法！”
说到这里，师尊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决绝，仿佛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凌绝！关键在凌绝身上！他身负的‘噬灵根’，此非天道诅咒，实乃应对此倾天之劫的惟一关键！天道有常，运转不休，然亦有权变之道，岂能拘泥于常形？值此乾坤倒悬、善恶倾轧、纪元更迭之际，吞噬魔道，斩妖除魔，以战养战，以杀止杀，非是悖逆天道，而是顺应天心，行大功德，护佑苍生！”
“传讯凌绝，告诉他，无需再固守那些迂腐的常伦，顾忌那虚无缥缈的因果缠身！当利用噬灵根之无上特性，主动出击，猎杀魔道强者，夺取其金丹、元婴，炼化其毕生修为，化为自身突破之资粮！此非入魔，而是以魔制魔，以劫应劫！务必，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修为提升至渡劫境，乃至更高！此乃师命，亦是老夫……以个人身份，对他的要求！为了这芸芸众生，为了那一线生机，他必须……也必须能做到！”
讯符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紧迫感、绝望中的挣扎以及那份沉重的决绝之意，却如同万载玄冰融化后的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浇灌在云璃的心头，让她感觉指尖都微微发凉，仿佛那寒意已透过神识，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将讯符的内容，以神识传音的方式，毫无保留、一字不差地告知了身旁的凌绝与蓝玲儿。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念在传递那些关于“归墟”、“归虚之眼”、“吞噬金丹”等字眼时，那微不可察的颤抖。
凌绝原本挺拔如山岳的身躯，在接收到信息的瞬间，微不可察地一震。尽管他面色依旧沉静，但那双深邃如星渊的眸子里，却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噬灵根……吞噬魔道金丹？”这个念头，并非没有在他心的角落里滋生过，尤其是在一次次被逼入绝境，依靠吞噬煞气、异种能量险死还生之时。但自幼接受的“正道”理念，以及对彻底释放体内这头名为“噬灵根”的“凶兽”的深深忌惮，让他始终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小心翼翼地约束着这份力量，更多是依靠自身苦修与水磨工夫来缓慢进阶。莫离师尊的话，如同九霄惊雷，毫不留情地劈开了他一直以来刻意维持的平衡与底线，在他早已不再平静的心海中，掀起了毁灭性的滔天巨浪。他仿佛能听到丹田深处，那沉寂已久的噬灵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许可”而发出了一声饥渴而兴奋的嘶鸣。
“大量吞噬金丹……这……这与我等平日斩妖除魔，似乎……似乎性质截然不同啊？”蓝玲儿亦是花容失色，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传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深深的迟疑，“纵然是十恶不赦的魔道修士，其金丹、元婴之中，亦蕴含其主人毕生的残魂怨念、驳杂意志以及滔天罪业。偶尔炼化一两颗，以我辈心性或可压制，但若大量吞噬……者，这简直是引火烧身！恐有心魔反噬、道基污染，甚至……坠入魔道之危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星渊之眼”，那湛蓝的宝珠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光芒微微闪烁。
云璃沉默了片刻，绝美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同伴的意味：“师尊所言……虽惊世骇俗，但细思之下，不无道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归墟威胁迫在眉睫，魔道得归虚之眼加持，实力未知，若我们再固步自封，循规蹈矩，抱着所谓的‘正道矜持’不放，恐末日临头，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噬灵根……既然号称能吞噬万物，炼化万气，或许……或许真有其神异，能扛住那金丹反噬，行此逆天之举。只是……”她转过头，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凌绝，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信任，“此路……必是荆棘遍布，杀孽滔天。每一步都将踏在尸山血海之上，道心稍有动摇，被那无尽怨念与杀戮意志侵蚀，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凌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外界广场上的喧嚣、魔气的翻涌、霞光的流转，在这一刻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的意识沉入了无边的心海深处。
脑海中，过往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仙界大能对噬灵根不分青红皂白的污名化与无止境的追杀，那冰冷的眼神，残酷的围剿；自己一次次在绝境中，如同野兽般依靠吞噬之力挣扎求生，那力量带来的快感与随之而来的空虚与恐惧；莫离师尊不顾非议，将他庇护于羽翼之下，谆谆教诲，那慈祥而严厉的目光；云璃清冷容颜下隐藏的关切，蓝玲儿俏皮笑容中的支持；还有那冥冥之中，越来越清晰、如同附骨之蛆般缠绕在命运轨迹上的、来自“归墟”的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的威胁感……最后，定格在蚀日魔宗、幽冥殿修士肆意屠戮正道同门时，那狰狞扭曲的面孔，以及他们身上隐隐传来的、与“归墟”同源却更加暴戾邪恶的气息。
“力量……没有正邪，关键在于执掌力量的人，以及使用力量的目的。”一个声音，最初微弱如萤火，但迅速变得清晰、坚定，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底轰鸣，“吞噬魔道，斩妖除魔，若能加速终结这场可能席卷诸天、让亿万生灵涂炭的浩劫，拯救更多无辜之人……那么，纵使我凌绝从此背负万千杀孽，业火缠身，永堕无间……我亦，一肩担之！此非入魔，而是……以杀止杀，以业火焚尽业障！”
他猛地睁开双眼！
眼底深处，那原本只是偶尔流转的灰红色寂灭星旋，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疯狂旋转，一股冰冷、死寂、仿佛能终结万物的气息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斩断了一切犹豫、彷徨后，冰冷彻骨、坚定如亘古玄冰的决断！与此同时，丹田深处的噬灵根仿佛彻底苏醒，传来一阵阵近乎欢呼的、饥饿而兴奋的剧烈悸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吞噬欲望，如同燎原之火，席卷他的全身。
“师尊之命，正合我意。”凌绝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但传入云璃和蓝玲儿耳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金石交击般的铿锵力量，“魔道修士，以杀戮掠夺为生，视众生为刍狗。其金丹、元婴，不过是凝聚了无数无辜者鲜血、魂魄与痛苦的罪恶结晶。将其吞噬，炼化其能量，斩灭其残念，非但有违天道，反而是替天行道，净化世间！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此恶业，成就善果！”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远处那群魔气缭绕、气势嚣张的身影，尤其是在咎无宁那阴鸷的脸上、幽影那飘忽不定的身形上停留片刻，毫不掩饰那凛冽如严冬的杀意。“既然这凌霄遗阙，早已被他们视为狩猎场，弱肉强食……那么，从此刻起，我便做这猎场中，最致命、最无情的猎人！魔宗修士的金丹、元婴……将是我突破渡劫境，乃至攀登更高境界，应对归墟大劫的最佳踏脚石！”
一个大胆、疯狂、甚至堪称亵渎的计划，如同早已埋下的种子，在此刻汲取了决心的养分，迅速在凌绝心中疯狂滋长、成型！他要利用凌霄遗阙内部那复杂无比、禁制重重、如同迷宫般的环境，主动脱离大队，进行单独行动！他要化身行走于阴影中的黑衣死神，狩猎所有进入此地的魔道强者！不仅要夺取他们的金丹、元婴，更要借此机会，在无尽的杀戮与生死搏杀中，将《万劫不灭体》的承受极限推向新的高峰，将《劫烬拳》的毁灭真意磨砺得更加纯粹，将新领悟的寂灭规则，在与魔道修士的对抗中彻底掌握、融会贯通！他要将这场遗迹探索，变成他个人修为疯狂突破的血色试炼场！
“入遗阙之后，我们可伺机分开行动。”凌绝不再犹豫，直接对云璃和蓝玲儿传音，说出自己那惊世骇俗的计划，“届时你二人，带领岳山、远云及其他属众，依照原定计划，寻找遗迹中的传承与资源，积蓄力量，务必小心谨慎，保全自身。而我……”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丝近乎魔性的狂热，“要去进行一场……专属我的，‘狩猎’盛宴。”
云璃与蓝玲儿闻言，娇躯皆是一震，猛地转头看向他。两双美眸中，清晰地映照出对方眼中的震惊、担忧、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在长期并肩作战中建立起来的、近乎本能的信任与支持。她们深知凌绝的性子，平日里看似沉静，一旦做出决定，便是九头巨龙也拉不回来。更何况，眼下这令人绝望的局势，这看似疯狂的计划，或许……真的是那黑暗迷雾中，唯一能看到的、带着血色光芒的破局之路。
“一切……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云璃一声轻若蚊蚋的叮嘱。她腕间的流霜月魄环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泛起一层清冷而柔和的光晕，仿佛无声的守护。“若有任何变故，或力有不逮，即刻传讯，我等必第一时间前来接应！”
“凌绝哥哥……”蓝玲儿咬了咬下唇，试图以以往那般轻松的语气缓解这凝重的、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你……你可别真的把那些魔崽子的金丹都吞光了啊，好歹……好歹留几个厉害的，给我和云璃姐姐试试手，检验一下悟道之后的成果嘛！”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俏皮一些，但那紧握着“星渊之眼”的、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紧张与不安。
凌绝看着身旁这两位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女子，眼中那冰冷的决绝稍稍融化，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将心神沉入体内，开始细致地调整自身状态，务求达到最巅峰。丹田气海之中，那枚融合了混沌法则与寂灭规则雏形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缓缓旋转，精纯而磅礴的劫力如同暗流汹涌的岩浆，在经脉中奔腾咆哮；识海之内，那灰红色的寂灭星旋虚影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终结气息；《万劫不灭体》的功法自行运转，肌肤之下，隐隐有玉质光泽流转，仿佛能硬撼神兵；《劫烬拳》的十二式拳意在心间流淌，从最初的“星火燎原”到最终的“道烬轮回”，毁灭与新生的循环奥义更加清晰。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张拉至满月、引而不发的神弓，又似一座积蓄了万年力量、即将喷发的火山，只待那城门开启的刹那，便要化作最凌厉的箭矢，最炽热的熔岩，掀起一场席卷魔道的腥风血雨！
广场之上，霞光依旧瑰丽，对峙依旧持续，暗流愈发汹涌。各方势力都在为即将开启的城门、为遗迹中可能存在的机缘做着最后的准备与算计。然而，无人知晓，一场远超他们想象范围的、更为酷烈、更为直接、更为血腥的杀劫，已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因一位青年斩断枷锁的决意，而悄然拉开了猩红的帷幕。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或许从这一刻起，已经开始了颠覆性的转换。凌霄遗阙，这座上古的辉煌残影，注定将要被更加浓重的血色所浸染。
第349章 阙内血战 魔焰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