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的专用审讯室内，空气凝重。
高强度射灯的光束打在强盛集团董事长高强脸上，将他额角渗出的细微汗珠照得清清楚楚。
高强双手交叉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背脊挺得笔直，努力维持镇定。
“高强，你和张东升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临港县开发区那条路，你们当时实力最弱，凭什么中标？
后续那么多市政项目，审批快得异常，你怎么解释？”
审讯员老陈的声音不高，却句句指向核心。
高强眼皮都没抬一下，语调平稳得像在背公司章程：“领导，我跟张副书记就是正常的政商关系，企业家尊重领导，领导关心企业发展。中标那是我们公司方案优秀，价格合理。审批快，那是政府办事效率高，优化营商环境。我们企业经营，或许在税务、用工有些细节上不够规范，该认的我们认，该罚的我们认罚。但其他的，没有的事。”
另一间审讯室里，面对几乎同样的问题，弟弟高盛的表现则更加油滑。
甚至在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警官，做娱乐行业不容易，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张书记是管政法的领导，我们开店的哪敢不尊重？逢年过节送点水果海鲜，那也是人之常情，算哪门子联系？至于场子里有人不守规矩偷偷卖‘糖丸’，那是我管理失职，我认！但说我指使、我保护？这帽子太大了，我真戴不起。”
高盛一口咬死只是“管理疏忽”，绝口不提“盛哥”的称号和毒品供应链。
兄弟二人，一个扮作规矩商人，一个装作糊涂老板，默契地将防线死死钉在“商业违规”和“管理失察”上，绝不越雷池半步。
他们心里都揣着同一个念头：张东升树大根深，在静海经营多年，上下关系盘根错节。
只要他没事，或者能在外周旋，事情就总有转圜的余地。
大不了破财消灾，罚一笔巨款，产业受些挫折，但根基和人脉还在，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二人此刻的顽固，是在为外部的“营救”争取时间和空间。
然而，他们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在绝对的力量和事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审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后，经验丰富的审讯指挥组敏锐地察觉到了高氏兄弟这种“有所依仗”的抵抗心态。
就在张东升被从培训基地带走的程序刚一完成，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最小范围时，审讯策略立刻调整。
在高强又一次重复他那套“合法经营、偶有瑕疵”的说辞时，主审老陈忽然身体微微后靠，不再紧逼，反而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调，仿佛随口提起一件小事：
“高强，你刚才一直在强调，你和张东升副书记只是‘正常的工作关系’。”
高强下意识地点头，并准备再次重申。
老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目光如炬，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这位‘正常工作上认识的领导’，在三个小时前，因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并可能与你公司的某些‘非正常业务’有牵连，被调查组在京州直接带走调查了？”
“嗡——！”
高强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口铜钟被狠狠撞响，瞬间一片空白，脸色变得惨白。
一直挺直的背脊瞬间佝偻了下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绝望。
高强那赖以支撑的全部底气，在这一句话面前，轰然倒塌。
几乎在同一时间，类似的对话也发生在高盛的审讯室。
当听到“张东升已被控制”的消息时，高盛那副油滑的面具瞬间碎裂，先是失控地大喊“不可能！”，随即瘫软在审讯椅上，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完了……全完了……”
“现在，可以考虑说说实话了吗？”审讯员冰冷的声音响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的靠山已经没了，继续顽抗，只会让你们的处境更糟。毒品、行贿、拉拢腐蚀干部……一桩桩，一件件，说不说，结果大不一样。”
高盛的心理防线率先开始崩溃，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剧烈抖动。
而高强则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但眼神中的挣扎已说明一切。
攻克这两块硬骨头，只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
就在省厅集中火力猛攻高氏兄弟的同时，另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自动浮出了水面。
负责对张东升及其近亲属进行外围监控的侦查员发现，张东升的独子张闻，在父亲失联后不到二十四小时，行为出现严重异常。
张闻先是频繁联系几个看似不相关的人，随后匆忙返回家中，不久便拖着一个轻便行李箱出门，直奔机场。通过技术手段确认，张闻用自己的护照，购买了一张两小时后飞往美国洛杉矶的单程机票。
“他要跑！”监控小组组长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闻并非此案已知的明显目标，但其异常举动和时机，强烈暗示他不仅知情，甚至可能深度涉案，至少也是急于逃离以躲避调查。
在紧急请示并得到“立即控制，防止外逃”的明确指令后，监控小组在机场安检口前的隐蔽位置，果断行动，将正在焦急排队等待安检的张闻依法带走。
与老奸巨猾的高氏兄弟和身居高位的张东升相比，刚刚二十八岁、自幼养尊处优的张闻，几乎没有任何反审讯的经验和心理准备。
张闻被带至省厅指定的办案地点时，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手脚都在微微发抖。
最初的问询，张闻还试图强装镇定，咬定自己只是“出国旅游散心”。但当审讯人员不再绕弯子，直接点明其父张东升因涉毒案包庇嫌疑已被控制，并出示了他匆忙购票出逃的证据链时，张强彻底崩溃了。
“我爸……我爸他真的……”他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被击得粉碎。
接下来的审讯，变得异常“顺利”。在巨大的恐惧和对父亲现状的绝望中，张强几乎是有问必答，语无伦次却又急切地想要撇清自己的“主要责任”，将所知情况和盘托出，唯恐说得慢了被视为抗拒。
“我说！我都说！是高盛！都是高盛害的我！”张闻带着哭腔，开始了混乱却信息量巨大的供述。
根据张闻的交代，一幅更为清晰也更为丑恶的图景被拼凑出来：高强、高盛兄弟早在张东升于临港县任职时，就通过精心设计的利益输送攀附上了这棵“大树”。在张东升的庇护和“打招呼”下，强盛集团得以绕过正常竞争，拿下关键项目，完成了原始积累。
随着张东升调回静海市区并进入政法系统核心，强盛集团的业务也迅速扩张至娱乐行业。
而张闻自己，几年前在所谓的“朋友圈子”里沾染上了毒瘾。
掌握着毒品渠道的高盛得知后，非但没有劝阻，反而主动为其“供货”，美其名曰“保证纯度，安全可靠”，实则将其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成为控制、要挟张东升的又一道致命枷锁。
“前段时间，高盛慌慌张张来找我，说他上面‘供货’的一个渠道被警察抄了，怕顺藤摸瓜查到他……他怕，我更怕啊！”张闻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我怕查到他吸，再查到我吸……我就，我就只能去求我爸……我跟他坦白了，我吸毒，货是高盛给的……”
张闻交代，张东升当时又惊又怒，但为了儿子和自家的“安全”，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干预。
张东升亲自向静海市公安局相关领导“打招呼”，施加压力，要求“尽快结案”
然而，省厅的迅速介入和秘密调查组的行动，让他的干预未能完全奏效。
“这次我爸去省里开会，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我，说感觉不太对劲，省里盯得紧。让我这几天安分点，如果……如果连续两天联系不上他，就别犹豫，赶紧想办法先出去避避风头……”张闻不断啜泣“所以我一直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害怕，我就想先跑……”
张闻的崩溃性供述，如同一把关键的钥匙，不仅坐实了高氏兄弟向张东升的行贿事实和长期利益输送关系，更直接揭示了张东升干预司法的动机和强盛集团涉毒的直接证据链条。
毒品、权力、金钱、亲情，在这个漩涡中肮脏地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将所有人拖入深渊的网。
审讯室外，拿到张强初步口供记录的刘奋和孙彦霖对视一眼，满脸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