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梁宏还在为昨晚几通电话反馈回来的模糊信息而心神不宁。
他隐约感到张东升的事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正琢磨着是否该动用更核心、但也更冒险的关系去探探口风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省委办公厅值班室,这个电话自己已经很久没接到过了。
梁宏的心跳加快,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起电话,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喂,你好。”
“是梁宏同志吗?我是省委办公厅值班室。沙瑞金书记指示,请你今天上午十点整,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明白!我一定准时到!”梁宏连忙应道,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激动。
挂断电话,他愣了几秒钟,随即一股巨大的惊喜和期待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之前的忐忑!
沙瑞金书记!省委一把手亲自召见!
梁宏几乎立刻就将这突如其来的召见,与自己之前不久“指导”妹妹梁璐去省纪委“反映”祁同伟问题的那件事联系了起来。
对,一定是这样!当时梁璐虽然没能直接扳倒祁同伟,但她的“勇敢揭发”行为,或许给沙书记留下了“梁家干部觉悟高、敢于斗争”的印象?
现在沙书记这是要论功行赏?或者,是要重用自己这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前政法委书记之子,以示对老干部后代的关怀,同时树立一个榜样?
梁宏越想越觉得合理,越想越是心花怒放。
自己在省民政厅副厅长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好几年,虽说是个闲职,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副厅级。
若是能得到省委书记的青睐,哪怕平调到某个实权厅局,或者解决个正厅级待遇,那都是天大的好事!
说不定,沙书记和赵省长已经就自己的职务调整达成一致了呢?否则怎么会是书记亲自召见?
梁宏再也坐不住了,迅速回家,精心挑选了一套质感最好的藏青色西装,搭配了崭新的白衬衫和一条暗红色领带。他仔细刮了胡子,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九点五十分,梁宏准时抵达省委办公大楼楼下。
调整了一下领带,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沙瑞金的秘书白处长已经等在电梯口附近,见到他,只是微微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梁宏同志,请跟我来,书记在等你。”
白处长的态度不算热情,但梁宏并未在意,大领导的秘书嘛,总是这副样子。
梁宏跟着白处长,走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安静走廊里,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白处长侧身:“梁宏同志,请进。”
梁宏迈步进入这间象征着汉东省最高权力的办公室,脸上已经准备好了恭敬而不失体面的笑容,目光迅速扫过室内。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一紧。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像往常会见干部时那样起身或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过来。
而在旁边的会客沙发上,省长赵达功同样眼神冷峻地审视着他。
书记和省长都在!
这阵势……梁宏内心的雀跃如同被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安。
但梁宏强压住心悸,迅速调整面部肌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热情而尊敬:
“沙书记好!赵省长好!”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都没有回应。
预想中的“坐吧”、“来了”之类的客套话一句都没有。
汉东省的党政一把手,就这样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自己。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梁宏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后背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梁宏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继续站着又无比尴尬,之前的满腔期待,此刻化作了巨大的恐慌和茫然。
怎么回事?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要提拔的样子啊!
就在梁宏额角冒汗,内心翻江倒海,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赵达功的话打破了死寂。
赵达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质询和不悦:“梁宏同志,这年底了,正是各单位最忙的时候。你们省民政厅……是没什么事做了吗?”
梁宏喉咙发干,下意识辩解:“赵省长,我们厅正在按照省政府的部署……”
赵达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加重:“我怎么记得,前不久的省政府常务会议上,我还特别强调,年底民政工作的重中之重,是要保障好困难群众的基本生活,尤其是极端困难群众的越冬和过年问题!
慰问要到位,救助要及时!
你的本职工作,都做完了?落实好了?
让你有这么多闲工夫,去关心……政法系统内部的工作动向?”
梁宏脑子里“轰”的一声,彻底明白了!是为了张东升!领导们知道自己四处打听了!
梁宏内心慌乱至极,稳住心神,试图解释:“省长,我……我最近确实在狠抓困难群众的年底关怀,只是……只是家里有个亲戚,可能涉及一些事情,我作为家里人,心里着急,就……就多问了几句,绝没有干扰政法工作的意思,我……”
“家里亲戚?”沙瑞金这时开口了“看来,梁宏同志在省民政厅的工作,确实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啊。
所以才有这份闲情逸致,去操一些……不该你操的心,过问一些……不该你过问的事。”
沙瑞金的目光让梁宏浑身发冷。他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个妹夫张东升,绝对是捅了天大的篰子!
而且这事已经引起了省委最高层的震怒和直接关注!
自己那点小动作被看得一清二楚!
“沙书记,赵省长,我错了!”梁宏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连忙低头认错,语气急促,“是我党性原则不强,纪律意识淡薄,不该因为私事干扰工作,更不该去打听不该知道的事情!我向组织诚恳检讨,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请组织看在我父亲……”
“梁宏同志。”沙瑞金再次打断梁宏,直接宣布了决定,“基于你近期的工作表现和纪律意识情况,经过省委相关会议研究,认为你不再适合继续在省民政厅现任领导岗位上工作。”
梁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抬头惊恐地看着沙瑞金。
沙瑞金无视他的表情,继续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省委决定,对你的工作进行调整。调任你到省档案馆,担任副馆长职务。
希望你到了新的岗位,能够充分发挥你‘上下协调’的个人能力,安心工作,认真履职。”
省档案馆……副馆长……
这几乎是一个官员被“边缘化”的标准去处!
从省民政厅副厅长到省档案馆副馆长,几乎是政治生命的终结宣告!
那个“上下协调”的评语,更是充满了讽刺意味,直指他四处“打听”的行为。
“沙书记!我……”梁宏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和辩解。
“好了,梁宏同志。”沙瑞金已经拿起了桌上的一份文件,目光不再看他,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送客的意味,
“组织决定已经通知你了。回去之后,做好工作交接,尽快到新岗位报到。白秘书——”
一直候在门外的白秘书应声推门进来。
“送梁宏同志出去。”沙瑞金吩咐道,甚至没有说一句“再见”。
梁宏失看着面无表情走过来的白秘书,又看了看不再看他一眼的沙瑞金和赵达功,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梁宏知道,一切都完了。
自己不仅没能帮到堂妹,没能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把自己的位置,彻底断送了。
梁宏被白秘书“请”出了省委书记办公室。
来时那精心打扮的精神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面色灰败、步履蹒跚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