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春天来得有些迟,但终究是来了。
黄浦江边的柳树抽了新芽,嫩绿的颜色在晨光里透着勃勃生机。公共租界的街道上,报童的吆喝声比往日更加响亮——“盟军攻克柏林!德国投降在即!”“太平洋战场捷报频传,日军节节败退!”
战争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了。
研究中心三楼的天台上,黄砚舟扶着栏杆,望着这座正在复苏的城市。晨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吹来,有些凉,但他肩上的旧伤还是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按了按那个位置——虽然伤口愈合了,但每次天气变化,总会提醒他东京地下那场生死搏斗。
“又疼了?”
林星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端着两杯热茶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黄砚舟,另一杯自己捧着暖手。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旗袍,外面罩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还好。”黄砚舟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杯传到掌心,“就是阴雨天有点不舒服,老毛病了。”
林星晚没有接话,只是站到他身边,也望向远处的江面。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站着,茶杯里升起的热气在晨光中袅袅消散。
“杨参谋长早上来电话了。”良久,林星晚轻声开口,“说欧洲那边基本定了,德国这个月内就会正式投降。太平洋战场上,美军已经推进到冲绳,日本本土……”
她没有说下去,但黄砚舟明白她的意思。东京那场能量净化,摧毁的不仅仅是“终焉计划”和日军的指挥系统,更是整个战争机器的脊梁。没有萨玛拉扎能量武器的支撑,日军的优势荡然无存,败局已定。
“战争要结束了。”黄砚舟说,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喜悦,反而有种复杂的沉重。
“是啊。”林星晚点点头,抿了一口茶,“可是砚舟,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呢?”
黄砚舟侧过头看她。晨光里,她的侧脸线条柔和,但眉头微蹙,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忧虑。
“因为你知道,有些战斗永远不会真正结束。”黄砚舟轻声说,“日军会投降,‘真理会’的残党会潜伏,威尔逊的追随者会寻找新的宿主。萨玛拉扎能量的秘密一旦被揭开,就再也无法完全隐藏。只要人类还存在贪婪和野心,这股力量就会一直被觊觎。”
林星晚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所以你早就想到了,对吗?从东京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想这些。”
“嗯。”黄砚舟没有否认,“星晚,我们在东京摧毁的只是一个武器,一种滥用能量的方式。但人心的贪婪,是摧毁不了的。只要萨玛拉扎的能量节点还存在,只要那些遗迹还在,就永远会有新的野心家想要掌控它。”
楼下传来孩子的笑声。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院子里的草坪上,三岁的小舟舟正追着一只花蝴蝶跑。阿坤在一旁看着,脸上是难得放松的笑容。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裙子,跑起来像朵飘动的小花。
“为了她,我们也不能停下。”林星晚的目光温柔下来,但语气更加坚定,“为了所有像她一样的孩子,能够在一个没有能量武器威胁的世界里长大。”
黄砚舟伸手,轻轻握住林星晚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但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很真实。
“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吗?”他问。
“哪一件?”林星晚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你答应我的事可多了。”
黄砚舟也笑了:“等战争结束,我们就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平凡的日子。”
“我记得。”林星晚点点头,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是砚舟,我们现在还能过那样的日子吗?‘蓝色心脏’已经与我深度绑定,‘神圣圆盘’也只回应你的召唤。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她说的是事实。从林星晚与“蓝色心脏”建立连接的那一刻起,从黄砚舟拿起“神圣圆盘”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与萨玛拉扎能量紧紧绑在了一起。这不是可以轻易卸下的担子。
“但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平凡’。”黄砚舟握紧她的手,“不是逃避,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研究中心会成为国际组织,会有更多人加入。我们可以培养新的守护者,建立完善的制度。等到有一天,即使我们离开了,这份守护的使命也能继续传承下去。”
林星晚的眼睛亮了亮:“就像教书先生一样?把萨玛拉扎的智慧,把守护平衡的理念,一代代传下去?”
“对。”黄砚舟点头,“不仅仅是技术,更重要的是理念。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力量不是用来征服的,而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彰显优越的,而是用来维持平衡的。”
两人正说着,楼下传来卡尔博士的大嗓门:“黄先生!林小姐!有客人来了!”
黄砚舟和林星晚对视一眼,转身下楼。
---
客厅里,杨参谋长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陈景明和李正明。但让黄砚舟有些意外的是,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位是头发花白、穿着长衫的老先生,另一位是三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学者。
“砚舟,星晚,给你们介绍一下。”杨参谋长起身,“这位是清华大学物理系的顾维钧教授,国内研究古文明能量的权威。这位是他的学生,孙明远博士。”
顾教授站起身来,虽然年事已高,但腰板挺直,眼神清明。他打量了黄砚舟和林星晚一番,点点头:“两位就是黄先生和林小姐?久仰大名。你们在东京做的事,了不起。”
“顾教授过奖了。”黄砚舟谦逊地说,“请坐。”
众人落座后,林星晚给大家斟了茶。顾教授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杨参谋长已经把你们计划成立国际守护组织的事情告诉我了。我今天来,是想提供一些建议,同时也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顾教授请讲。”黄砚舟说。
顾教授放下茶杯,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一叠泛黄的资料:“我在清华任教三十年,一直研究中国古代文明与未知能量的关系。这些年,我收集了不少资料,其中有一些……可能与你们所说的萨玛拉扎文明有关。”
他翻开资料,指着上面一些手绘的图案和密密麻麻的笔记:“你们看这里。这是我从敦煌莫高窟一份残卷上抄录下来的符号,经过比对,与你们提供的萨玛拉扎符文有惊人的相似性。还有这里,这是四川三星堆出土的一些器物纹饰,也与萨玛拉扎的风格相近。”
黄砚舟和林星晚凑过去看,果然,那些古老符号虽然略有差异,但基本结构与他们在世界各地萨玛拉扎遗迹中见到的如出一辙。
“这怎么可能……”林星晚喃喃道,“萨玛拉扎文明不是传说中的远古超级文明吗?怎么会和中国古代文化有联系?”
顾教授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光芒:“这就是问题所在。根据我的研究,萨玛拉扎文明很可能并非完全孤立存在。在漫长的历史中,它的知识和影响可能通过各种方式传播到了世界各地。中国的某些古老智慧,或许就源于萨玛拉扎文明的遗泽。”
孙明远博士接过话头:“而且,我们最近在云南边境发现了一处疑似萨玛拉扎遗迹的地点。当地的少数民族传说中,提到过‘从天而降的发光神石’和‘会说话的水晶’。我们初步勘探后,检测到了微弱的异常能量波动。”
这个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具体位置在哪里?”陈景明急切地问。
“滇缅边境,靠近野人山一带。”孙明远说,“那里地形复杂,交通不便,所以我们还没有进行深入考察。但根据传说和初步检测,可能性很大。”
黄砚舟陷入了沉思。如果中国境内真的有萨玛拉扎遗迹,那么守护的责任就更加重大了。日军虽然败退,但中国内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难保不会有人打这些遗迹的主意。
“顾教授,”林星晚开口问道,“关于这些可能的遗迹,您认为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
顾教授沉吟片刻:“首先当然是保护。但不能像日本人那样粗暴地发掘和研究,更不能试图武器化。我的建议是,成立一个专门的考察队,由考古学家、物理学家和你们的守护者共同组成。用科学而敬畏的态度去研究,记录下文明的智慧,然后……封存。”
“封存?”李正明不解地问。
“对,封存。”顾教授点头,“有些知识,人类还没有准备好去掌握。萨玛拉扎文明毁灭的教训告诉我们,当技术超越道德时,灾难就会降临。所以,对于那些可能带来危险的知识,最好的方法不是销毁,也不是公开,而是封存——等到人类真正成熟的那一天,再重新开启。”
这番话,与黄砚舟一直以来的理念不谋而合。
“我完全赞同顾教授的观点。”黄砚舟说,“萨玛拉扎的能量和知识,不应该成为任何一个国家或势力的私产。它们属于全人类,但人类必须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遗产。”
杨参谋长点点头:“所以成立国际守护组织就更必要了。只有超越国家利益的组织,才能公正地管理这些遗迹和知识。”
“但这需要时间。”陈景明说,“现在战争还没完全结束,各国都有自己的算盘。要让美、英、苏这些大国同意把这么重要的力量交给一个国际组织,不容易。”
“所以我们才需要更多像顾教授这样的学者支持。”林星晚说,“用学术的声音,用理性的力量,去说服更多人。”
顾教授笑了:“林小姐说得好。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在学术界还算有些影响力。我可以联络国内外的同仁,共同发表声明,呼吁成立一个超越政治的国际科学守护组织。”
“那太好了!”杨参谋长大喜,“有顾教授出面,事情就成了一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众人详细讨论了组织的架构、章程、人员组成等具体事宜。黄砚舟和林星晚作为核心守护者,将担任技术顾问;顾教授和他的团队负责学术支持;杨参谋长和陈景明则负责与各方势力的联络协调。
讨论结束时,已是午后。送走顾教授和孙明远后,黄砚舟感到一阵疲惫袭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砚舟,你脸色不太好。”林星晚立刻察觉到了,扶住他的胳膊,“快坐下休息。”
黄砚舟没有逞强,在沙发上坐下,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东京一战的损耗,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卡尔博士说,他的身体就像一个破损的容器,虽然修补好了,但再也装不下以前那么多能量了。
“我没事。”他睁开眼睛,看到林星晚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就是有点累。”
林星晚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砚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逞强。”林星晚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守护的责任很重要,但你的身体更重要。如果……如果你真的撑不住了,我们就退下来。让年轻人去承担,好吗?”
黄砚舟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关切,还有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深情。他知道,她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失去他,害怕这个家不完整。
“好,我答应你。”黄砚舟点点头,“等组织走上正轨,等有了可靠的接班人,我们就退下来。到时候,我就专心教小舟舟读书写字,你呢,就种种花,养养草。我们过真正平凡的日子。”
林星晚的眼里泛起泪光,但她笑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傍晚时分,夕阳把黄浦江染成一片金红。
研究中心的天台上,小舟舟坐在黄砚舟腿上,听他讲星星的故事。小姑娘仰着小脸,眼睛睁得圆圆的,对爸爸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好奇。
“爸爸,那颗最亮的星星叫什么呀?”
“那是金星,也叫启明星。”黄砚舟指着西方天际那颗璀璨的星辰,“黄昏时在西边看到它,就叫长庚星;清晨在东边看到它,就叫启明星。其实都是同一颗星星。”
“那星星会说话吗?”小舟舟又问。
黄砚舟和林星晚对视一眼,都笑了。
“有些星星会哦。”林星晚接过话头,把女儿抱到自己腿上,“不过它们说的话,要用特别的耳朵才能听到。”
“什么特别的耳朵?”小舟舟好奇地问。
林星晚指了指研究中心楼顶的天线阵列:“就是那些大耳朵呀。它们能听到星星说的话,然后把星星的话变成我们能听懂的声音。”
小舟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又问:“爸爸妈妈,你们会一直陪着我吗?”
这个问题让黄砚舟和林星晚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肩上还扛着沉重的责任,前方还有无数未知的挑战。能不能一直陪着女儿长大,谁也不敢保证。
但黄砚舟还是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说:“会的,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拉钩!”小舟舟伸出小手指。
黄砚舟也伸出小指,和女儿钩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星晚看着这一幕,眼眶又湿了。她把脸别过去,悄悄擦掉眼泪,然后也伸出手:“妈妈也要拉钩。”
三根手指钩在一起,在夕阳下形成一个温暖的小小约定。
夜色渐深,小舟舟玩累了,被阿坤抱去睡觉。天台上只剩下黄砚舟和林星晚两人。
江对岸,外滩的灯光次第亮起。这个曾经饱经战火的城市,正在艰难地恢复生机。虽然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和平的曙光已经如此真实可感。
“砚舟,你在想什么?”林星晚问。
“在想顾教授说的话。”黄砚舟望着远方的灯火,“他说有些知识,人类还没有准备好去掌握。我在想,我们人类,真的能学会克制吗?真的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吗?”
林星晚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不知道全人类能不能,但我知道,至少有一些人能。就像顾教授,就像卡尔博士,就像杨参谋长,就像我们自己。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在坚持,守护的火种就不会熄灭。”
她转过身,面对着黄砚舟:“而且砚舟,你想想,从我们开始守护‘蓝色心脏’到现在,才过了多久?两年?三年?可我们已经改变了这么多。我们阻止了‘樱花炸弹’,净化了芜湖基地,唤醒了南极雕像,摧毁了东京的‘终焉计划’。这说明,只要有决心,改变是可能的。”
黄砚舟看着她,忽然笑了:“星晚,你变了。”
“变老了?”林星晚故意问。
“不,是变强了。”黄砚舟认真地说,“变得更坚定,更有智慧,更像一个真正的守护者。”
林星晚的脸微微红了:“那还不是你教的。”
“不,”黄砚舟摇头,“是你自己成长的。我只是陪在你身边而已。”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林星晚的脸颊。她的皮肤很细腻,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这么多生死考验,她依然这么美,美得让他心动。
“星晚,”黄砚舟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重庆那个雨夜,闯进我的生命里。”黄砚舟的声音温柔得像夜风,“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独自摸索,可能早就迷失在萨玛拉扎的力量里了。是你让我明白,守护不是为了彰显力量,而是为了保护所爱的人。”
林星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扑进黄砚舟怀里,紧紧抱住他:“傻瓜,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让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小姐,变成了一个有力量保护别人的人。是你让我知道,生命可以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两人紧紧相拥,在夜色中,在繁星下,在这个正在复苏的城市里。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辽远。江风吹过,带着春夜特有的暖意和花香。
“砚舟,”林星晚在黄砚舟怀里轻声说,“不管未来还有多少挑战,不管这条路还有多长,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
“嗯,一起走下去。”黄砚舟抱紧她,“直到有一天,我们可以真正把担子交给下一代,然后手牵着手,看夕阳,数星星,过我们平凡的小日子。”
“那时候小舟舟也该长大了吧?”
“说不定都结婚生子了。”
“你想得可真远……”
“当然要想得远一点,因为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夜空中的星星静静闪烁,见证着这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誓言。战争终将结束,但守护的道路永无止境。萨玛拉扎的秘密需要传承,地球的能量平衡需要维护,和平的成果需要扞卫。
这条路还很长,充满了未知的挑战和危险。日军的残余势力还在垂死挣扎,“真理会”的残党还在暗中活动,新的野心家可能正在某个角落酝酿阴谋。
但黄砚舟和林星晚知道,只要他们还在,只要守护者的火种还在传递,希望就永远不会消失。
未尽之路,亦是希望之路。
而他们,将在这条路上并肩前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