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吹了几天,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在汉东的政坛水面上,激起了愈发明显的涟漪。
一些原本只在小范围高层间窃窃私语的细节,开始变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出现了“考察组不日南下”的说法。
这不再是单纯的“风声”,它已经开始实质性地影响人们的判断和行为。
夜,陆则川家。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柔和。
苏念衾端着一盅温好的燕窝进来,轻轻放在陆则川手边。
他没有在看文件,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出神。
“爸下午来了电话,”苏念衾在他身边的扶手椅上坐下,声音平静,
“问起你的身体,还有……我的情况。话里话外,也提了句‘组织上用人,向来是全局考虑’。”
陆则川收回目光,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
“老爷子也让人递了话,就四个字:‘不忘初心’。”他笑了笑,有些感慨,
“一个让我着眼大局,一个让我莫忘本心。都说到了点子上。”
苏念衾反手与他十指相扣,静静地看着他:
“则川,你怎么想?这里没有沙书记,没有祁同伟,就我们两个。”
陆则川沉默了片刻,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掌心暖着,缓缓开口:
“念衾,如果从私心讲,我一百个不愿意走。汉东的事业刚见起色,你身体需要稳定环境,孩子……”他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温柔而复杂,
“我想看着他出生,陪着他长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
“可如果从公心,从……一个干部的抱负和责任讲,若组织真的认为另一个更需要攻坚克难的地方,我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我没有理由退缩。更何况,”
他想起乾哲霄的话,“个人的进退,若能与更大的‘势’结合,或许才能真正成就一番事业,而非困守一隅之功。”
苏念衾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却坚定:
“我明白。这几年,我看着你在汉东殚精竭虑,也看着这片土地因你的努力而改变。如果你留下,我们继续在这里扎根,看着它变得更好。如果你必须走……”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着他,
“只要医生认为我的身体可以承受,我和孩子跟你去。如果暂时不能,我就留在汉东,等你安顿好,或者等你回来。家在心里,不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她的话语没有激昂的誓言,只有理性的分析和毫无保留的支持。
陆则川心头滚烫,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她的理解,消解了他最大的后顾之忧。
“还没有最终决定。”陆则川在她耳边低语,
“但无论如何,在组织决定下达之前,在汉东一天,我就要尽一天的责任。沙书记时间紧迫,我必须帮他,也帮汉东,把该定的钉子,都钉牢了。”
与此同时,沙瑞金并未坐等。
他利用周末,召集了一次极小范围、极其秘密的“工作会议”,参与者只有祁同伟、李达康、沈墨、陈海四人。
地点不在省委会议室,而是在郊区一个保密性很好的培训中心。
没有寒暄,沙瑞金直接定调:
“今天叫你们来,只谈工作,不谈其他。外面的风声,你们肯定都听到了。我今天只强调一点:不管明天、下个月发生什么,汉东的发展改革,不能停,不能慢,只能加速!”
他目光如炬,扫过四人:“达康,数字经济园二期,我给你最后通牒,下个月底,所有前期手续必须全部完成,施工全面铺开!有没有问题?”
李达康腰板挺直:“没有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土地遗留问题,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的政策依据,正在走快速审批通道。”
“沈墨,你配合达康,产业园的上下游企业招商和人才引进方案,我要在本周看到细化到季度的计划表。”
“是,书记!”沈墨点头,眼神锐利。
“陈海,吕州的产业工人转岗安置,就业率必须达到我们承诺的指标。社会稳定是底线,你亲自抓,祁同伟同志会全力配合你清障护航。”
陈海沉声道:“书记放心,吕州绝不会出乱子。工人培训中心第一批学员已经提前结业上岗了。”
最后,沙瑞金看向祁同伟:
“同伟,你是我们的‘压舱石’。扫黑除恶要常态化,对任何企图借机制造事端、干扰发展的势力,露头就打,绝不姑息!尤其是,”他语气加重,
“之前那些没清理干净的尾巴,盯紧了,关键时候,要能起到关键作用。”
祁同伟自然明白“尾巴”指的是什么,肃然道:“明白!一切都在掌控中。”
沙瑞金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语气稍缓:
“你们几位,是汉东未来的脊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干得漂亮。用实实在在的成果,去回应一切猜测和干扰!明白吗?”
“明白!”四人齐声应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次秘密会议,与其说是工作部署,不如说是一次核心团队的凝聚与加压。
沙瑞金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也告诉自己:
无论陆则川去留,这支队伍不能散,这股劲不能松。
周秉义这边,则是另一种焦灼。
他通过各种渠道去打探消息,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模糊不清。有说考察组名单已定,不日启程的;也有说高层尚有争议,方案可能生变的。
这种不确定性让他如坐针毡。陆则川若真高升离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沙瑞金近来明显提速的架势和核心团队的紧密,又让他感到即便陆走了,自己短期内恐怕也难以占到多少便宜,反而可能因为陆的离开,导致沙瑞金在最后任期内更加毫无顾忌地清理“障碍”。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妻弟那边似乎有些不安分,似乎想动用关系去“打探”甚至“疏通”吕州案子的事情。
这简直是蠢不可及!他严令警告,此刻绝不能有任何小动作,那把悬着的剑,不动则已,一动就可能要命。
他现在只能按捺住所有心思,一边继续维持表面的配合,一边祈祷京城的风向对自己有利,同时暗中观察,等待那可能出现的、真正的缝隙。
祁同伟在散会后,连夜去了一趟吕州。
他亲自监督了对“海龙帮”最后几个漏网之徒的收网行动,行动干净利落。回到省城,他给陆则川发了一条简短的加密信息:
“吕州,已清静。一切安好,勿念。”
这既是一份工作报告,也是一份态度表明。
汉东的夜晚,表面上依旧平静。
但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房间里,怀揣着不同的心思,计算着不同的未来。
风声鹤唳之下,是暗流加速的涌动,是决战前最后的谋篇布局。
而那个关于去留的终极答案,正裹挟着个人的命运与一方土地的兴衰,从遥远的京城,缓缓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