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是天光云影,人来人往。
识海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最原始的、搅成一团的灰蒙。在这片混沌中央,悬着个东西——勉强能看出是个炉子的形状。
说是炉子,都抬举它了。
几根银色的锁链纵横交错,搭出个歪歪扭扭的架子,锁链上布满裂痕,光芒暗淡得像将熄的炭火。架子中央,一团暗红色的火焰虚虚烧着,火苗微弱得随时会灭,却死死扒着架子不肯散。
这就是“星魔熔炉”。
尺爷所化的那点银痕,就缠在锁链最核心的一截上,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它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靠最后一点本能,维持着锁链不崩。
对面,玄枢魔念化成的暗红火苗,情况更糟。
火苗缩得只剩豆大一点,明灭不定,每跳动一下,就暗淡一分。它“吞”了太多黑气——那些扭曲的、带着寂灭规则的碎片,像无数把刀子,在它意识里反复切割、搅动。
痛,已经麻木了。
现在支撑它的,只剩下一股凶戾的执念:老子不能死在这儿,老子还得出去,还得……还得看看那小子能不能活,还要一起正道….
熔炉里,黑气翻滚。
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盘踞,而是有了“活”气。像一锅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每一缕黑气都在冲撞、撕扯炉壁,想要挣脱出去,或者……把炉子彻底撑爆。
尺爷的锁链,在黑气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又一根锁链裂了。
尺爷的银痕猛地一颤,硬生生从几乎枯竭的本源里,再挤出一丝光,将那裂缝勉强糊住。糊是糊住了,可它自己,又暗了一分。
“老……老尺子……”火苗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意念,“我……我快撑不住了……”
尺爷没有回应。它连回应的力气都没了。
火苗晃了晃,看着熔炉中央——那里,有一点微光。
比米粒还小,灰扑扑的,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那是陈峰残存的意识核心,也是这熔炉存在的唯一意义。
这些日子,黑气每一次冲击,尺爷每一次修补,火苗每一次吞噬……所有力量,最终都绕着那点微光打转,像在护着一颗埋在灰烬里、将熄未熄的火星。
而现在,火星似乎……亮了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像有人对着它,极轻地吹了口气。
但就是这一口气,让尺爷和火苗同时一震。
“小子……”火苗的意念里,终于有了点别的情绪,不是痛苦,不是绝望,而是……难以置信的惊讶,“你……你他妈还真在里头扑腾?”
尺爷的银痕,极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是在笑。
熔炉里的黑气,似乎也察觉到了那点微光的变化。它们冲撞得更加狂暴,像被激怒的兽群,猛地聚拢,化作一股粗壮的黑流,狠狠撞向炉壁!
咔嚓——
这次不止一根锁链断裂。整个炉子的架子,往内塌陷了一角!
银痕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死死拽住断裂的锁链,试图将它们重新拉回原位。可它太虚弱了,那光只亮了一瞬,就迅速暗淡下去。
炉子要塌了。
火苗看着那塌陷的一角,又看看中央那点微光,猩红的火光剧烈跳动。
然后,它做了一个决定。
豆大的火苗,猛地膨胀开来!
不是真正的膨胀,是它将自己最后那点本源,彻底点燃、焚烧!暗红的火焰瞬间窜起,不再是虚虚附着,而是如活物般蔓延,顺着锁链的裂痕钻进去,强行将那塌陷的一角“焊”住!
“你疯了?!”尺爷的意念终于传来,带着惊怒。
“疯就疯!”火苗的意念在燃烧中变得狂乱而清晰,“老子早就疯了!从跟了这小子那天起就疯了!老尺子,少废话!把你这把老骨头也点着!咱们今天就看看,是这破炉子先炸,还是咱们先烧成灰!”
尺爷沉默了极短的一瞬。
然后,那缕银痕,也猛地燃烧起来。
不是业火的红,是秩序崩溃前最后的银白。光很冷,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热度。银白的光渗入锁链每一条裂缝,与暗红的火焰交织在一起,硬生生将塌陷的炉壁,又顶了回去!
熔炉稳住了。
代价是,尺爷的银痕,彻底淡成了透明。火苗也缩回了豆大,颜色暗得发黑,像是烧透了的炭。
但它们没散。
炉子中央,那点微光,又亮了一分。
这次更明显了。灰扑扑的光里,透出了一丝极淡的金,一丝极淡的暗——像星辉与魔念最原始的颜色,还没融合,只是并肩存在着。
黑气似乎被这变化激怒了,更加疯狂地冲击炉壁。
尺爷和火苗已经没力气再去硬扛。它们只是燃烧着,用燃烧本身,维持着炉子不散。
像是在狂风暴雨里,两盏随时会灭的油灯,拼死护着中间那点新燃的火种。
不知过了多久。
那点微光,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像心跳。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
跳得慢,但稳。
随着这跳动,微光周围的混沌,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不是黑气那种狂暴的冲撞,而是一种更深远、更原始的流动——像星辰诞生前,星云最初的盘旋。
尺爷和火苗都“看”着这一幕。
它们已经说不出话,但意念深处,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也许……真能成?
就在这时,微光里,传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
不是话语,不是画面,只是一种最本能的“感觉”。
疼。
好疼。
累。
好累。
但……
不想死。
这意念像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荡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涟漪触及炉壁,触及黑气,也触及正在燃烧的尺爷和火苗。
黑气的冲撞,猛地滞了一瞬。
尺爷和火苗的燃烧,也微微一顿。
然后,那点微光,又传出了第二道意念。
这次更简单,只有两个字,或者说,一种执念:
“出去。”
我要出去。
这意念不强,却硬得像石头,固执得像生了根。
尺爷的银痕,最后闪了一下。
火苗的豆焰,猛地蹿高了一寸。
熔炉之外,古树下。
陈峰眉心的黑气漩涡,旋转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然后,极其缓慢地,向内收缩了一分。
像在酝酿一次呼吸。
苏妲正给木青玄喂第二碗药,察觉到变化,手一抖,药汁差点洒出来。她猛地转头看向陈峰。
木青玄也顺着她目光看去,灰白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殿主他……”
话音未落,陈峰搁在玉榻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
【第51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