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轻叹幽深而彷徨,像是深夜在外游荡的夜风,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四处作乱。
“其实从逻辑上看,没有毛病。”
“对。”李二比她更为干脆,望着被窗格筛了满地的月影,神情有些惘然的萧索。
“但朕更信你。”
也是信自己。
“你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比那些蠢货都要更接近朕更能做得天衣无缝,悄无声息。”
“你得宠时怎么朕精神百倍都没怎么生过病,按理说,你这么居心不良心思恶毒,不该给朕弄点毒啊什么的吗?”
李二注重感受和结果。
感受来说,和明洛相处,他舒心自在,连天子的威仪都不用顾忌,可以肆意妄为地和她言语。
结果来论,宋明洛得宠的两三年里,他几乎没怎么生过病,整日精神抖擞,活力十足。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是宋明洛失宠失势后,各种妖魔鬼怪都浮现出来了,各种花样百出的手段全搬上了台面。
“妾不会这样害陛下。”
“嗯,但你瞒着朕的事情很多。”李二半拥着她,窗外满院花树被风携过,轻触声激荡如雨。
明洛舔了舔微干的唇,伸出光洁的手臂去够榻边倒好的茶水,却被李二眼明手快地拿来递到她嘴边。
“你仔细想想怎么坦白。”
李二知道她在拖延也不介意,由着她消磨。
“陛下是不是不信我和汤杨的关系?”明洛轻声道。
李二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你说你与他师出同门,是哪个师?哪个门?朕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个师门教的东西和儒家道家法家都不一样,按世俗的标准算,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下的九年制义务教育。
“整个师门教的都是造反谋逆?”
李二总结地精准。
语气平淡如水。
“不是,教不是教造反,只是教知识改变命运,好好读书,将来可以升官发财。”
明洛努力胡诌。
她莫名觉得,她和李二坦诚相待的日子即将降临,到那时,李二真的可以接受她的欺骗蒙蔽吗?
“读书?你书读得一般,旁门左道学得还不错。”李二的话总是格外扎心,只从文章经学层面论,宋明洛的水平格外差。
“陛下这词用得不错,我这个师门教的主要是旁门左道,还教怎么谋生挣钱。”
明洛小声为自己辩解,“妾本不爱那些文章,之乎者也的都是堆砌的词藻骈俪,妾也不做官,学写文章干什么。”
徐惠也不得宠啊。
“做官……在你心里,做臣子比做妃子强。”李二用了肯定句,他喜欢和明洛聊天,虽然有时候被气个半死。
但和其他无趣的卑微的从头到尾都是喏的说话比,他甘愿来明洛地方受受气,起码鲜活有人气。
“陛下不要看上限。”
明洛来了精神,声音却细细柔柔,仿佛能掐出水来:“要看下限。一个普通官吏的日子是不是比宫里七八品的妃子要过得舒坦?”
李二微微眯起眼眸。
这话不能算错。
“但这是因为,宫外的日子相对自由快活。”
“陛下,你都承认了宫外日子快活。是吧?”明洛的唇划起一道平缓的弧度,凝眸道。
“除了这点呢?你在宫里总比旁人快活。”李二发现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似乎辩不过明洛,不由得换了口气,“你不要和朕说上限下限,你就拿你自己说。”
“妾个人来说,能做宠妃的话,比宫外强。”明洛唇角欲笑未笑,宛若一只勾人的狐狸。
“宠妃?”
“只是明君身旁无嬖妾,妾不敢耽误陛下做明君呢。”明洛一个劲儿地把话题往不相干的地方扯。
和李二少聊三观,容易崩。
“嬖妾?”
这词让李二顺理成章地想到了一个人。
也是历史所载的宠妃,明君身旁的嬖妾。
“陛下想到了谁?”
明洛呵呵一笑。
“你也想到了?”李二手指留恋着她光腻的颈,低语道。
“陛下视作榜样的汉文帝呢。”
宠妃是慎夫人。
某次宴会的座次上,汉文帝公然许她逾矩,带头‘宠妾灭妻’。
“你说朕是古往今来最英明的天子,也是真心话?”李二不疾不徐含笑看我,抚着她的肩,心猿意马。
“比黄金都真。”
明洛从容不迫。
这是拿测谎仪都测不出的真心。
“这么笃定?”李二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陛下举例呗,妾来反驳。”
李二忍不住舔了舔唇,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启这稍显幼稚的话题。
“无非刘家那些皇帝罢了。”
明洛主动道。
“你这口气——”李二听了想笑,明洛好像完全不拿姓刘的当回事一般,轻描淡写地离谱。
“要比肯定比大一统的,其他九州华夏没统一的,没办法和陛下比。”明洛嘿嘿笑着。
这话题来到了她的舒适区。
不用违背自己的意愿。
又可以让李二感到高兴。
双赢啊。
*
明洛的复宠在朝里朝外都默默掀起不小的震撼,特别是那日在殿上亲闻明洛是怎么顶撞陛下的重臣。
这一定程度上更加坚定了做臣子的路线。
当谏臣吧。
连妃子都敢当众怼陛下,陛下还爱她爱得不行呢。
这时已然五月中旬。
因着复位复宠双喜临门,明洛在后宫的话语权到了……性价比最高的程度,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但有指使六局二十四司的能耐。
没人敢不听她的。
李二把立政殿里有关他起居的部分也交给了明洛打理,小到一根蜡烛选用什么品质,大到床铺用什么料子,统统由她拍板。
实属让人眼红。
明洛和六局的关系从一般紧密到了非常紧密,今儿她又去尚寝局了,结果还没进门,便听了一出墙角。
是说东宫的。
她在掖庭韬光养晦的时日里,李承乾为个男宠和亲爹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这男宠也算青史留名,明洛都记得他的名字,叫称心。
“是又怎么着了?好端端的,要这些布料做什么?这不都是丧仪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