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并不算大的王府内回荡，声音不高，却让整个王府落针可闻。
院子里的仆人、护卫们闻声，纷纷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济安眼神一凝。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病后虚弱和一丝见到宫中来人的惶恐。
“臣，萧济安，恭迎天使。”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为首的太监约莫四十来岁，面白无须，眼角带着细密的皱纹，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和善。他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蟒袍，这是宫中四品以上大太监才能有的服制。
“五殿下不必多礼，咱家可当不起。”太监笑着虚扶一把，声音柔和，“咱家小李子，奉陛下口谕而来。”
小李子。
萧济安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表面上却愈发恭敬：“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小李子清了清嗓子，并未拿出圣旨，而是朗声说道：
“陛下口谕：吾儿济安，镇守北境，劳苦功高。朕闻你近日偶感风寒，卧病在榻，心中甚是挂念。
恰逢下月乃朕与皇后大婚三十周年，欲在宫中大宴群臣，举家同庆。
特命你携王妃即刻回京，一则让你好生休养，二则共享天伦之乐。父子兄弟，许久未见，朕，想你了。钦此。”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尤其是最后那句“朕，想你了”，让周围跪着的仆从侍卫们都听得眼圈泛红，在底下窃窃私语：“没想到陛下也会说这种话……”
萧济安的脸颊肌肉抽动，眼眶泛红，嘴唇开合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既像是大喜过望，又透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面前这位满脸慈祥的“小李子公公”，发动了【洞察】技能。
一个淡蓝色的信息面板，悄无声息地在小李子头顶浮现。
【姓名：李进忠（小李子）】
【身份：东宫总管太监】
【忠诚度：-90（对你）】
【内心真实想法：哼，太子殿下真是算无遗策。这草包果然被陛下的温情牌打动了。
看他这副感激涕零的蠢样，真是可笑。只要把他诓骗回京，远离了那三十万铁骑，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次太子许下的好处可不少，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东宫总管太监！
太子朱标的心腹！
忠诚度，负九十！
每一个字，都让他心头的血凉了一分。
这场所谓的“大婚庆典”，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一个由他那位仁厚宽德的大哥，联合他那位威严慈爱的父皇，共同为他准备的鸿门宴！
萧济安心中杀意翻腾，几乎要控制不住。
但他知道，现在绝不能暴露分毫。
他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父皇……父皇他……还惦记着儿臣……”
萧济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身体一晃，像是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竟要直直地跪下去。
“殿下！”旁边的管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萧济安顺势靠在管家身上，朝着京城的方向深深一躬，声音哽咽：“儿臣……儿臣领旨谢恩！谢父皇天恩浩荡！”
他抬起头时，已是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那份孺慕之情，看得周围的人无不动容。
小李子嘴角的笑意未变，眼神却冷了半分，但脸上笑意更浓：
“殿下快快请起，这可折煞老奴了。陛下若是知道殿下如此孝心，定会龙颜大悦。”
“公公一路辛苦。”萧济安站直身子，擦了擦眼泪，对着身后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老管家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不动声色地塞进了小李子的手里。
“些许茶水钱，还望公公莫要嫌弃。”萧济安虚弱地笑了笑，“日后回了京，还要多仰仗公公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小李子掂了掂锦囊的分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殿下太客气了，这都是咱家分内之事。”他嘴上推辞着，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殿下早日启程，莫让陛下等急了。”
“恭送公公。”
萧济安领着一众下人，将小李子毕恭毕敬地送出了王府大门。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他脸上的激动与感激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漠然，仿佛刚才那个涕泗横流的人只是个面具。
他转身，目光扫过院中那些依旧沉浸在“皇家温情”中的下人，心中一片清明。
抗旨，就是谋反，死路一条。
接旨，就是自投罗网，九死一生。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没给他留下太多选择的余地。
他平静地走回房间，对着铜镜，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狰狞的脸，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