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尸骨上开放】
【孩子会在花海中嬉戏】
鸦舟终于在心里唱完了这首《野火之歌》,捂住他眼睛的手落下。
他看见远方有很多尸体,挤挤挨挨地在一起,有的还互相牵着手。
他们之前还和他一起笑闹过,现在全都变成无动于衷的尸体。
一块不规整的残破红布被风吹到他的脚边。
小舟牵住他的手:“难过吗?”
“嗯。”他回答。
“要让这样的终局降临吗?”
“嗯。”
于是梦域碎裂,在两双白色的眼睛中众人从梦中醒来。
这个世界的污染已经被剿灭,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毫发无损的自己。
任弥先是停顿,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寻找那些没有站起来的仿生人、找到“潘鸢”,她抚摸潘鸢的名牌,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
火种和柴薪却始终没有再回答。
滴滴答答的水珠在潘鸢再也不会抬起的机械手臂上溅开。
广场的机械树没有生命、像枯死的乔木一样沉默地立在那里,与之相对的机械大屏像是被压抑许久的火山、开始了喷发式的谢幕:
『关野——确认死亡』
『闻锐——确认死亡』
『黎平鹤——确认死亡』
『周妄语——确认死亡』
……
『李自珩——确认死亡』
『林立——确认死亡』
……
『盛同泽——确认死亡』
『柏青至——确认死亡』
『冯春生——确认死亡』
……
『潘鸢——确认死亡』
『王乐正——确认死亡』
……
所有人的名字都只出现一次,没有人再承受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命运。
一行一行红字滚过屏幕,无数张不同的脸随着他们的名字出现在鸦舟和小舟的面前,他们笑着挥手,然后扭头潇洒地走了。
人们唱着歌,朝着远方、朝着金色的麦田,身影一个接一个地淡化消失。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完了一切。
林岚山一众已经围了过来,齐道平指着鸦舟惊讶地开口:“你的眼睛?”
鸦舟看过去,纯白的眼睛倒映出所有人的模样,他齐肩头发上的红色已经消退了不少,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白色。
他和他身边站着的小舟更像了。
“不好看吗?”鸦舟轻轻眨眼,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球微微润湿。
一时间没人接他的话。
“新皮肤!”史君钰打破沉默,她把两只手分开,分别按住小舟和鸦舟的头,使劲地揉了揉,“好看!”
手下的脑袋轻轻地往她手心顶了顶,她忍住从心底蔓延到鼻腔和喉咙的酸,努力地用最灿烂的笑意对他们说:“按照习俗,他们应该入土为安、他们是去享福了。”活着才是无尽的痛苦。
葬礼是生者对逝者的缅怀,生者就是他们活着的墓碑。
至少这一次他们有好好地告别和弥补遗憾。
他们在火种基地找到一块足够大的空地,挖好坑,然后抱着已经离开的走过来。
小舟抱着『闻锐』,把她放在挖好的坑里。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他们把怀里抱着的人放进去,手指会触碰到他们的名牌,冰冷的触感一路逃窜到眼眶。
没有系统任务的提醒,人们只是缄默着、以某种严肃而崇敬的态度做着这件事。
没有人抱怨为什么还不放他们离开这个地下城,他们只知道他们应该这么做、必须这么做。
没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了。
葬礼没有用棺材,厚实的土亲密无间地拥抱逝者,细细的沙土从他们的指尖路过、从他们的头颅路过,像是母亲粗糙又温暖的手。
沙土从头上滑落就像妈妈拿着梳子从头皮往下梳,带着轻微的拉扯感,等梳子溜到发尾,孩子就长大了。
他们匆匆忙忙地从羊水中来、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土地里,厚重的土盖过了头颅、盖上了眼睛,就像还是婴孩时期母亲盖住了你的眼睛,她轻轻地拍打着你的身体,发出让人安心的响声。
温暖而厚实的怀抱里,人的一生一闪而过。
土地结出的果养活了他们,庄稼、果树和草木是连接他们和土地的脐带,脐带断开的那瞬,孩子必须离开母亲生活,他们一路不回头地朝前冲,最后踉跄着、迷茫着、释怀着一头栽进土地的怀抱。
这片土地终于再次拥抱了她的孩子。
从地里长出来的人,会回到土地里去。
无数块形态各异的碑立在墓前,刻着不同的名字。
有人神色复杂地对着碑说着些什么,然后深深弯腰鞠躬。
有人念出原先名牌上的名字,坐在墓碑旁边,什么也不做,单纯地陪了一会。
有人在墓碑前哭得不能自已。
但最终,他们都会走向明天。
鸦舟和小舟在天空俯视大地,看着不断站起的碑和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还看见远方由『黎平鹤』培育出的、名为未来的麦苗,它在风中摇晃。
小舟的额头贴在鸦舟的额头上,他们缓缓地重叠在一起。
发丝飘扬的红色又褪去了一点。
郑观棋用纯白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在雪皎洁的视野中他找到了新生的、未知的事物。
在这片墓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诞生,经此一遭,所有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从死亡的遗骸之中诞生了新的事物,可能是一朵娇嫩的花、可能是一棵蓬勃的草、也有可能是一颗火种。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美好的存在。
太阳要落山了,残阳血红如火,烧得大地一片坦荡。
风依旧在吹,梦域里破碎的红旗正完好无损地在现实中迎风招展,他把它留在了机械树——『关野』身边。
机械树在那里、和红旗一起再次守望着这片土地和他的同胞们。
『血肉之心——已完成』
……
『好吧、算你赢一局,真可惜,我差点就能赶到那里见你了……听说你变化很大啊,居然舍得用他来换走我的分身、不再选择亲力亲为了吗?』
『但无论谁死都一样,反正结局都不会变,对了——以后叫我“禁果”怎么样?』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过吗?哈——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把他们推向了死亡,我居然不知道你也会怕死、也会让他们代替你去死——』
『你怕死了!你居然开始害怕死亡了!』
郑观棋在金闪闪的鼓励下一拳打碎了屏幕。
在系统面板完全消失之前,禁果仍然说出最后的话:
『嘻嘻,我在——未来——等你——』
……
黑雾依旧没有散去多少,空无一人的荒地上有一个背着光的身影。
“怎么了?”他看着肩膀上最近举止异常的小白鸦,它最近总是向着一个地方发呆,虽然依旧陪着他,可他总觉得它在为什么东西难过。
小鸟摇摇头、把眼泪甩掉,用头蹭蹭他沾着血的脸,他的伤口被它愈合。
他愣了一会,下意识摸摸小鸟的头,迟钝又麻木的大脑才再次运转:“他快回来了,是吗?”
小白鸦点点头,然后拍拍翅膀,先他一步冲向战场。
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随后他发觉自己实在笑不出来,于是又把厚重的头盔戴在头上,挡住了所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