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的改良,让一弓床驽做到连续数十次发射而无损。然而,二弓,三弓乃至多发强弩的床架韧性难题,却始终像一道无形的墙横在面前。
究其根本,问题仍出在材料上。眼下所用的炒钢,品质时好时坏,极不稳定。偶尔炼出的高强度优质钢,数量稀少,更难获得大块坯料。
工匠只能将最好的钢用在最核心,最小的部件上——比如弩机的“牙”与“悬刀”。若要用大量精钢去打造一座完全钢铁化的大型床弩,耗费之巨,工时之长,实在得不偿失。
这些天,毕老亲眼见证一弓床驽从易损到耐用的转变,心里已十分欣慰。可他看见彦祖终日锁着眉头,闷闷不乐的模样,便知这年轻人并未满足。
毕老走到正对床架裂痕发呆的彦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小王啊,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以往武库也试过改良床弩,可配件优化总是顾此失彼,难以整体适配。你才试了几天,就已做到我们多年没做成的事了。”
他说着露出笑容:“光这一项,就是不小的军功了。”
彦祖却依旧板着脸。这些天他对床弩的每处设计,无论是配件还是整体架构,都反复推算,自以为安排得严谨周密。
可一到实测,结果总与推论相差一截。这种无力感让他烦躁——若早知道仍是突破不了,当初又何必费这番心血?
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毕老,我可以提高钢材的产量和质量。”
毕老还沉浸在先前的喜悦里,顺口应道:“好好好,你也辛苦了……”话到一半骤然停住,他扭头看向彦祖,以为自己听岔了,“小王,你……刚才说什么?”
“我有比炒钢法更好的炼钢手段。”彦祖抬起眼,目光里没有丝毫动摇。
毕老一时恍惚。他虽然只有意境巅峰的修为,但这些年在武库任职,也见过不止一拨上使团的人了,可也未曾听说谁有革新炼钢之法呀。
可转念想到这几日亲眼所见的种种改良,眼前这年轻人确实一次次做出旁人未成之事。他心头不由得一热,声音微微发颤:“此言……当真?”
“当真。”彦祖答得斩钉截铁。
毕老缓缓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只是那双骨节分明,微微发抖的手,终究掩不住此刻翻腾的心绪。
他望向彦祖,目光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期盼与长久以来被现实磨损的慎重,声音压得又低又沉,一字一字像从心底碾出来:
“小王……你若真能做到——这般贡献,往后……当立碑歌颂,来人景仰啊。”
——
大有年农庄的护卫们对来募兵的刀疤与伯光二人态度截然不同。对刀疤百般刁难,盘问不休;对伯光却只简单确认身份便放行,几乎无甚束缚。
此种区别对待,伯光心知是乔老已事先打点之故。他不动声色,甩开刀疤后,便独自赶往与乔老常约见的鱼塘。
穿林过径,他熟门熟路走到塘边凉亭下。石桌上早已备好清茶四样细点,一壶碧汤正袅袅生烟。
伯光整肃衣襟,恭敬行礼:“见过乔老。”
乔老抬手示意他落座,一缕茶汤随之斟入伯光面前杯中。“进展如何?”乔老问得直接。
这些时日,伯光可谓绞尽脑汁。他略定心神,沉声答道:“我们首先须得设立一个专司部门,总揽与妖族议和的一切事宜。我将此部门命名为——边融台。”
“边界与融合?”乔老稍作沉吟,试着确认二字深意。
“不错。”伯光向前倾身,进一步解释道:“边界——旨在明确规则,底线与不可逾越的原则;融合——则指向积极的长远建设目标。无边界则融合如沙上筑塔,无融合则边界徒成死墙。”
“清晰的规则正是融合的前提,”乔老颔首,眼中露出赞许:“既有不可退让的刚性,又具备面向未来的开放性。此名甚好,你用心了。”
伯光精神一振,继续道:“边融台的核心使命,我拟为——以战而和。意思是,我们必须通过坚定扞卫核心利益,构建威慑式平衡的方式,最终实现与妖族的长期稳定并走向融合。”
乔老指节轻叩桌面:“换言之——以底线思维,危机管控能力,以及必要时的反制手段,为和平融合创造有利条件。”
他顿了顿,声音转沉:“为了关内百姓,我们不惧战,但求战有方,和有道。”
“正是如此。”伯光应声。
随即见乔老话锋一转:“那边融台的具体架构,你可有设想?”
“我认为当突出——防御,管控,融合三层能力,分设三司。”伯光显然早有腹稿,流畅阐述道:
“其一,边界扞卫司。职责包括制定与妖族关系的红线标准;建立针对外族群体的法律合规宣导与培训体系。”
“其二,危机管控司。负责监测族群冲突风险;设计危机降级方案与应急流程;并在必要时执行威慑性调解。”
“其三,战略融合司。专责在明确规则之后,设计共同利益捆绑的长期计划,推动经济,文化等领域的渐进合作。”
乔老静听完毕,缓缓评价:“构思层次分明,方向亦准。只是……各司职责仍略显空洞,尤其是具体手段与妖族实情结合不足。”
伯光坦然点头:“乔老明察。此确为眼下最大短板——我对妖族内情,习性,权责结构所知仍太有限,因此目前只能先拟出通用框架,细节尚待血肉填充。”
“和之一事,何其艰难。”乔老轻叹一声,目光投向池中微澜。
最初他只是被伯光力主和谈的真诚所打动,未料这年轻人在短短时日内竟能理出如此清晰的框架。这至少说明:再难的事,只要有人愿踏实行去,便总有盼头。
他收回目光,直视伯光:“你今日来,不应只为说明方案吧?”
伯光神色一肃,竖起两指:“乔老明鉴。边融台构想再完善,终究是纸上蓝图。真要落实,有两大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