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空气，在第二天清晨凝固了。
早班的工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车间，准备迎接又一天和那条破烂生产线的斗智斗勇。
然而，预想中刺耳的停机警报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平稳、顺滑、甚至带着几分悦耳的机械运转声。
那条往日里三天两头闹脾气的生产线，此刻正欢快地跑着，像一头被顺好了毛的野驴，温顺得不像话。
“邪了门了，昨晚夜班的兄弟转性了？这么卖力？”
一个工人凑到生产数据看板前，只看了一眼，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卷直接掉在了地上。
【连续运行时间：24小时01分。】
【故障停机次数：0。】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盯着那个刺眼的“0”，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二十四小时！零故障！
这他妈是那条需要半小时一上油，一小时一小修，两小时一大修的“老祖宗”生产线？
昨天那个扬言要吃扳手的老师傅，此刻正拿着生产日志，一双手抖得和帕金森一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翻开日志，上面记录的数据让他彻底失语。
按照惯例，这条线每天至少要停机加油四次，每次半小时，光是维护就得花掉两个小时。可从昨天孙二牛装上那个破烂玩意儿之后，停机记录，一片空白！
这意味着，这条线的有效工作时间，凭空多出了两个小时！
产量报表更是离谱。
这条常年垫底的生产线，一夜之间产量暴增，直接干到了全车间第一！甚至比那条从德国进口的新生产线还要高出一截！
“孙二牛！孙二牛人呢！”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所有人才想起来那个憨憨的始作俑者。
此时的孙二牛，正蹲在机器角落，拿着小本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废土朋克风”的装置。定时器“滴答”一声轻响，小马达嗡嗡启动，一股润滑油顺着油管，精准地滴入轴承的缝隙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工业造物的独特美感。
“主任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满面怒容的车间主任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报表是怎么回事！谁敢在我的车间里伪造数据，不想干了是吧！”
主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他根本不信这见鬼的数据，第一反应就是有人为了奖金疯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假。
没人敢说话。
所有人的手指，都默默地指向了角落里那个丑陋的装置，以及蹲在装置前的孙二牛。
主任的怒火，在看到那个由废铜烂铁组成的玩意儿时，瞬间卡了壳。
他走到生产线旁，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核心传动轴的防护罩上。
预想中的滚烫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凉。
他惊得猛然缩回了手，又难以置信地贴了上去。
温的！
运转了一整夜的核心轴承，居然只是温的！
主任僵在了原地，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由铁丝、油管、小马达和定时器组成的简陋系统，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他妈也行？
一个困扰了整个车间数年，连厂家工程师都束手无策的老大难问题，就被这么一堆破烂给解决了？
“马上！给孟工和李厂长打电话！让他们立刻过来！”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很快，孟晓骏和李红英闻讯赶来。
孟晓骏作为科班出身的工程师，第一眼看到这套装置时，也是满脸的荒谬。但当他蹲下来，仔细研究了油管的布局、马达的功率和定时器的逻辑后，脸上的荒谬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浓浓的赞叹。
“天才！简直是天才！”
孟晓骏激动地对李红英说：“李厂长，您看！这个设计最巧妙的地方，不是它实现了自动，而是它实现了‘按需’和‘精准’！它用最简单的机械定时器，代替了复杂昂贵的传感器，每隔一小时，在轴承最需要润滑的时候，不多不少，刚刚好地注入最合适的油量！”
“这避免了人工加油的浪费和疏忽，也解决了轴承因为过度润滑导致的油封损坏问题！最关键的是，它的成本……这堆东西，可能连十块钱都不到！”
李红英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她不是技术人员，但她听懂了孟晓骏话里的意思。
成本不到十块钱！
能将一条生产线的维护时间缩短超过百分之八十！
能将产量提升百分之二十以上！
如果……如果把这套系统推广到全厂所有的老旧生产线上呢？那将是怎样一笔无法估量的巨大效益！
“小孟，你立刻带人把这套系统的所有数据和设计图纸整理出来！我马上向王董汇报！”李红英的决断力在此刻展露无遗。
……
与此同时，蓝天集团顶层办公室。
王昊正一脸烦恼地挂断了秦雪茹的电话，手机屏幕上，苏云的微信消息又弹了出来，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探讨一下“新媒体矩阵的协同作战方案”。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今晚的深入辅导名额，到底该给谁呢？”
王昊捏着眉心，陷入了成功男人独有的烦恼。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是李红英打来的。
“王董，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向您汇报！我们厂里的一线工人孙二牛，自主研发了一套全自动润滑系统……”
王昊一开始听得心不在焉，什么自动润滑，听起来还没晚上的“辅导”有吸引力。
可当他听完李红英激动地讲述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那不到十块钱的惊人成本和巨大的效益潜力后，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一个为了能早点下班回家陪老婆吃饭的懒人。
用一堆废品，解决了一个连工程师都头疼的大难题。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挂在嘴边，却始终找不到合适典型的“懒人文化”的最佳代言人吗？！
所谓技术进步，不就是为了让人类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吗？
这孙二牛，简直是个鬼才！是“懒人改变世界”的活教材！
“干得漂亮！”王昊一拍大腿，之前的烦恼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红英，这件事你办得非常好！你听我的指示！”
王昊的思维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运转。
“第一，立刻以我的名义，给孙二牛批十万块奖金！不，二十万！现金！”
“第二，马上成立‘孙二牛创新工作室’，让孟晓骏全力配合，三天之内，必须拿出可以在全集团推广的标准化方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王昊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狂热，“三天后，在中央广场，为孙二牛同志，举行全城最高规格的颁奖大会！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在我们蓝天集团，‘懒’，是一种多么高贵的品质！”
电话那头的李红英，彻底听傻了。
而此刻的孙二牛，正被车间主任请到了办公室，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局促不安地站着。
他心里七上八下，冷汗都把工服浸湿了。
完了完了，私自改装公司设备，这可是重罪，怕不是要被开除了吧？老婆的饭，以后怕是更吃不上了。
就在他忐忑不安，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审判”时，主任挂断了电话，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他，艰难地开口。
“二牛啊……王董……王董要给你开个全城颁奖大会。”
孙二牛彻底懵了。
啥？
颁奖大会？
还全城？
他张大了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我就是想早点回家吃口热乎饭，怎么就要被拉到全城人面前公开处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