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扑面，又臭又烫，冲进鼻子里。陈默一脚踩进村口的碎石堆，手臂上的铁链绷得紧紧的，背上的剑匣跟着震动。他左眼里有道骨纹微微发亮，像风里的小火苗，快灭了但没灭。
柳菁没声音了。
不是不哭了，是连哼都听不见了。那根一直拉着陈默往前冲的线，突然断了。
他抬头看。
老槐树歪在祭坛边，树干裂开一条缝，像是被人劈开又撑大了。黑雾从缝里往外冒，贴着地面向前爬，碰到村民，他们就跪下磕头，嘴里念“赎罪”“献祭”。
祭坛上绑着一个人。
穿白衣服，长头发，手反绑在木桩上。她的头发本来是黑的，现在一点一点变白，从发梢到发根全白了。可她还在笑，笑得很安静，甚至有点满足。
陈默喉咙一紧。
这笑容他认得。三年前月亮变红那晚，她站在他前面说“我不信你是灾星”，也是这么笑着的。
他迈步往祭坛走。
刚踏上第一级台阶，黑雾猛地翻起来，树洞里伸出三只雾爪，扑向台下的几个孩子。孩子们尖叫着后退，却被大人推出来，按着头往地上磕。
陈默甩手扔出骨刃。
那块从血罗刹身上掰下来的骨头飞出去，撞进雾爪中间。“嗤”的一声，雾气缩回去半尺，露出里面几缕灰丝——那是人的魂被抽走后留下的东西。
村民们一起转头看他。
有人举起锄头，有人抓起柴刀，还有人拿着贴符纸的扫帚和铁叉。他们不怕，眼神很疯。
“灾星回来了！”
“是他引来邪祟的！”
“烧了他！不然全村都要死！”
陈默没停。
他右手解开缠在剑匣上的铁链，一圈圈绕在小臂上，手指用力到发白。每走一步，脚下的石板就裂开一道缝，下面透出暗红的光。
村长站在高处，举着火把，黄符在风里乱抖。
“点火！”他喊，“用纯阴之体祭天，换我们村平安！”
两个壮汉上前，要去给柳菁脚边的干柴倒油。
陈默大吼：“住手！”
声音太响，旁边三人耳朵流血。他右脚狠狠跺地，地底的火脉跳了一下，裂缝从他脚下直奔祭坛，路上的石头全炸开了。
还是晚了。
火把落下了。
火刚烧起来，柳菁突然动了。她偏过头，竟把自己的手指插进身边的黑雾里。
“滋——”
雾像碰到火一样，破了个小洞。她的手指烧焦冒烟，但她还在笑，笑到眼角流出血。
陈默眼睛瞪大。
她不是失控。她在反抗。
她在用自己的命，烧邪祟的路！
“你们瞎了吗！”他怒吼，挥起铁链打翻两个拦路的人，“她是想救你们！你们却把她送上火堆！”
没人听。
一个老女人捡起瓦片砸他：“滚出去！你早该死在幽泉谷！”
他侧身躲开，瓦片划破脸，血顺着流进眼角。他抬手擦掉，手上全是血，却不觉得疼。胸口的玉佩很烫，像要烧穿皮肤。
他盯着祭坛。
火已经烧旺，浓烟卷着黑雾往上冲，变成一根扭动的柱子，通向树洞。柳菁的身体开始抽搐，白发继续蔓延，连睫毛都白了。
时间不多了。
他咬牙，左手抓住铁链接口，右手用力拧动手臂。铁链磨着骨头，发出难听的声音。
还不够。
他闭眼，想起《玄骨炼天诀》里的一句话：“痛到极点才能通，伤得深才能引。”
再狠一点。
咔嚓！
锁骨断了。剧痛炸开，他憋住没叫，反而把断骨往里一顶——血喷出来，溅到铁链上。
“嗤！”
血碰到铁链就着了，暗金色的火顺着金属烧上手臂，又往下跑到腰边。地火借伤而出，虽然不成形，但周围的黑雾被逼退了。
三个拿叉的人被火烧到手，惨叫着后退。
陈默单膝跪地，喘得很重，额头的汗混着血流进眼睛。他抬起左手，用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看清了前方。
祭坛周围有一圈火墙，是符纸烧出来的，火焰发青，说明加了镇魂粉。普通办法打不开，只有更强的地火才能撕开缺口。
他只剩一次机会。
他低头看右臂，断骨还在渗血，地火也开始弱了。他知道撑不了多久，灵气会耗尽，经脉会逆行，骨头也会散架。
但他不能等。
他撑着站起来，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每走一步，断骨就在肉里乱动，疼得眼前发黑。
“拦住他！”村长大喊，“别让他靠近祭坛！”
七八个人冲上来围他。
陈默冷笑，左手扬起铁链，把烧红的一段甩过去。火扫过三人小腿，皮肉烧焦的味道立刻飘了出来。
剩下的人愣了一下。
就这一下。
他右脚猛蹬地面，整个人冲出去，直扑祭坛台阶。
黑雾又聚起来，五只雾爪从老槐树那边扑来，目标不是他，而是柳菁头顶上方——那里，黑雾正在变成一只大眼睛，瞳孔闪着绿光。
快成了。
只要这只眼睁开，柳菁的魂就会被吃掉，邪祟就能降临。
陈默大吼，冲上最后一级台阶。
他跳起来，铁链横着砸向火墙。轰的一声，火墙晃动，出现裂纹，但没破。
落地时，他右腿一软，差点跪倒。骨头错位，血顺着袖子滴下来，在台阶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抬头。
柳菁睁开了眼。
她的眼睛不再是以前的样子，泛着银白色的光。可就在对视的一瞬间，她轻轻眨了一下——像是在告诉他什么。
他知道，她还在。
“撑住。”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慢慢站直，左手握紧铁链末端，右手扶着断骨，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来一次。
这次不只是引火。
是要拼上这条命。
他用力拉紧铁链，让它绷成一条直线，指向祭坛中央。地火再次燃起，比刚才更猛，暗金中带着红光，像熔岩在血管里流。
村长吓得后退，火把掉了都不知道。
“你……你要毁了村子？！”
“你们先毁了她。”陈默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现在，轮到你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灾祸。”
他抬脚，走上最后三级台阶。
地火猛地暴涨，把他半个身子照得通红。铁链嗡嗡作响，像有野兽要挣脱。
祭坛上的黑雾巨眼突然收缩，好像感觉到了危险。
陈默右臂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滑到指尖。
他举起铁链，准备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柳菁猛地抖起来，身体往后弓，嘴里流出黑血。她不再笑了，脸上全是痛苦。
可她还死死看着陈默，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快走。
陈默停下脚步。
下一秒，老槐树轰地炸开，整棵树向两边裂开，里面露出黑色的根须，一根根跳动像心跳，最后组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嘴张开，发出无声的尖叫。
黑雾像潮水一样涌向祭坛中心，直冲柳菁头顶。
陈默大吼，甩出铁链，裹着地火撞向黑雾。
火和雾撞在一起，爆出强光。
他的身体被掀飞，重重摔在台阶底下，右臂全是血，铁链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他挣扎着抬头。
看见柳菁的头慢慢垂下，白发盖住了脸。而那团黑雾，正一点点钻进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