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睁着眼，眼睛黑得像墨水。
陈默没动。他站在长满苔藓的地面上，风从后面吹来，带着一股潮湿的腥味。小狼趴在他左边前面，耳朵贴着脑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
树林那边传来脚步声，不只一个人，是好几个人。他们从树影里跑出来，身上披着兽皮，脸上画着红黑条纹。有人拿着骨矛，矛尖对着陈默的脖子；后面还有人拉开了弓，箭头上闪着蓝光，明显有毒。
“站住！”带头的人声音沙哑，“再动就射！”
陈默左手往后护住阿渔。她还靠在他背上，身体很冷，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没松开。他的右手慢慢伸向腰间的剑匣，抓住铁链，但没有拔剑，也没说话。
小狼又叫了一声，声音更急了，前爪在地上轻轻刨了一下。
对面队伍里，一个少年突然上前两步。他年纪不大，穿着破旧的皮甲，腰上挂着一块裂开的牙形吊坠。他盯着小狼看了很久，眼睛越睁越大。
“是你？”他声音有点抖，“北原雪谷那只灰毛狼？”
小狼不叫了，抬头看他，尾巴轻轻摇了摇。
少年猛地转身，挥手说：“收箭！别对着它！”
旁边一人吼道：“你疯了？那是外族人，带了个龙族女人进来，谁知道是不是敌人派来的？”
少年没回头：“我认得它的叫声。三年前下大雪那晚，它咬断巨鹰的筋，救过我。那一战死了七个人，只有我和它活下来。”他卷起左臂衣服，露出一道深疤，“这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拉弓的手也慢慢松了。
少年走上前，站在小狼旁边，仰头看陈默。他看了看陈默脸上的伤痕，又看他那件破烂的布衣，最后停在缠满铁链的剑匣上。
“你能带着它走到这里，穿过黑瘴道，就不是普通人。”他说，“从来没人能活着走过那条路。”
陈默看着他，声音很轻：“她需要帮忙。”
少年点头，看向阿渔。她忽然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想吼却吼不出来。她的手抓紧，指甲掐进陈默肩膀。
陈默低声说：“撑住。”
少年皱眉：“她中什么了？”
“黑雾里的东西。”陈默说，“进了魂。”
“那你得见长老。”少年转身对同伴说，“让他们过去。我是向导。”
有人还想反对，被他打断：“穿雾者不受边境令管。这是规矩。”
那些人终于退了，重新藏进树林。只剩少年站着，看着陈默。
“跟我走。”他说，“天黑前能到万骨坡下。”
陈默点头。他弯腰把阿渔绑紧些，让她头靠在胸前。她呼吸很弱，但还在。耳后的鳞片一闪一闪，像快灭的火。
少年走在前面，走得很快。小狼跟在陈默左边，耳朵竖着，鼻子不停动，闻着空气。
走了不到十步，阿渔又有动静。这次她全身僵住，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陈默低头，看见她嘴角流出黑血，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苔藓上，烧出一个小坑。
“快点。”他说。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她撑不了多久。”
“还有多远？”
“三里。穿过这片林子，翻个坡，就能看到石屋。”
“走。”
风变大了。树影乱晃。远处有鸟叫，声音刺耳。小狼突然停下，耳朵转向右边。
少年也停了：“有巡逻队。”
果然，另一队五个人从边上冲出来，拿着锯齿刀。他们看到陈默一行，立刻围上来。
“身份？”领头的女人冷冷问。
少年上前一步：“穿雾者，我带路。”
“穿雾者？”女人冷笑，“你说是就是？那女人身上有龙气，还有黑气。你敢保证？”
少年不动：“我用牙坠起誓。”
他拿下腰上的吊坠，在手掌划了一道，血立刻流出来。他举起手：“我用血发誓，如果这个人害妖域，我愿意被蛊虫吃掉灵魂。”
女人盯他几秒，终于挥手：“过。”
少年收回吊坠，继续走。陈默没说话，心里明白——这少年已经两次拿命保他们了。
树林越来越密。地面慢慢升高，变成缓坡。石头上长满黑苔。阿渔越来越差。她不再抽搐，反而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快没了。
陈默摸她手腕，脉搏细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快不行了。”少年回头看，“必须加快。”
“还能跑吗？”陈默问小狼。
小狼点头，四肢压低，准备冲刺。
“好。”陈默抱紧阿渔，“我们冲一段。”
三人跟着少年加快脚步。风吹在耳边，脚下地面微微震动，一直不停，好像地下有什么东西在爬。
跑了半里，前面出现断崖。下面全是毒雾，看不见底。一座歪斜的石桥横跨过去，桥面只有两尺宽，边缘碎裂。
“只能走这里。”少年说，“下面是毒瘴，掉下去马上化成脓水。”
陈默看着桥，没犹豫：“走。”
少年先上，脚步稳。小狼紧跟。陈默最后，抱着阿渔，每一步都踩实。桥晃得很厉害，木板吱呀响，有些地方已经发黑腐烂。
走到桥中间，阿渔忽然睁眼。
还是全黑的瞳孔。
她抬起手，一把抓住陈默胸口的衣服，力气很大，不像病人。
陈默停下：“怎么了？”
她没回答。嘴张开，喉咙挤出几个字：
“别……信……”
和之前一样。
话没说完，她又闭眼，手也松了。
陈默站在桥中央，风吹得衣服啪啪响。他低头看她，发现她耳后的鳞片越来越暗，像失去光泽的金属。
少年在对岸喊：“快点！桥要塌了！”
陈默抬头。桥面开始裂开，裂缝往两边延伸。他快步冲过去，刚踏上对岸，身后整段桥轰地塌下，掉进毒雾，瞬间没了。
“差点。”少年喘口气。
“她刚才说话了。”陈默说，“还是那句。”
“别信什么？”
“不知道。”
少年沉默一会儿：“也许……是指我？”
陈默看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年苦笑，“我没骗你。长老真能救她。他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守门人，会驱邪。”
“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小狼。”他摸了摸狼的头，“也因为你敢走黑瘴道。那种地方，我们妖族都不敢去。”
他转身继续走：“再有一里就到了。”
地势慢慢下降。前面是一片乱石堆，石头上有奇怪符号。中间有间矮小石屋，屋顶盖着兽皮，门前挂着一串骨头做的风铃。
风吹过来，铃铛响了，声音清脆。
少年走到门前，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两下，又停，最后敲一下。
门开了。
一个驼背老人站在门口，披着灰袍，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亮，像能看透人心。
“来了。”老人声音沙哑，“比我预计的早一刻钟。”
少年让开：“他们需要帮助。”
老人看向陈默，目光落在阿渔身上。他伸手，指尖刚碰到她额头，忽然皱眉。
“黑雾入魂，龙息快没了。”他说，“再晚半个时辰，谁都救不了。”
陈默马上问：“能治吗？”
“能。”老人收回手，“但代价不小。”
“什么代价？”
“你的血。”老人盯着他，“九滴，滴进她嘴里。你会失去力气三个时辰，这段时间要是遇到敌人，必死无疑。”
陈默没犹豫：“我给。”
老人点头，侧身让路：“进来吧。火已经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