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星炮的余晖尚未在星空间完全熄灭,罗浮仙舟巨大的创口处,土黄色的古老光芒正如脉搏般微弱地闪烁。
那是仙舟龙骨深处某种防御机制被激活的征兆——但更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心跳。
整片星域漂浮着沉默的碎片。战舰的残骸、仙舟脱落的结构体、来不及逃逸便已凝固的冰尸,以及那些仍在缓慢燃烧的能量流火,共同构成了一幅末日后的寂静画卷。
只有偶尔从罗浮内部传来的沉闷爆炸声,才提醒着这场灾难尚未真正结束。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间,一处相对完整的罗浮外甲板上,一道湛蓝色的光阵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
光阵的纹路古老而繁复,与罗浮仙舟本身的科技造物格格不入。它像是从另一个时空强行撕开的裂口,边缘处不断迸发着不稳定的能量火花。阵中心的空气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形成一个勉强维持着稳定的漩涡。
两个人影从中踉跄而出。
率先踏出的是个少年。他的头发在带着血腥味的微风中微微拂动。他身穿云骑军制式轻甲,但甲胄上布满细密的裂痕与焦痕,显然经历过苦战。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悬浮的六柄飞剑——剑身狭长,流转着不同色泽的灵光,此刻正以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盘旋,似乎在警戒着周遭的一切。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女子。慕容晴的装束更接近方士而非战士,深蓝色的长袍上绣着星图与卦象,手中紧握着一根已经出现裂痕的玉简。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唇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强行启动这个跨越战场的传送阵,显然让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两人自然便是彦卿与慕容晴。在万剑原的唤醒罗浮舰灵之后,彦卿便陷入了昏迷,而当他再次醒来,听他的意思,寂灭星尘已经彻底稳定。慕容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手臂上的纹路已然消失。
慕容晴问:“你,通过了舰灵的考验?”
彦卿摇摇头:“本来是有的,中途出了点,意外。罗浮的舰灵在这长久的时光中,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
彦卿问起自己昏迷了多久,慕容晴回答约莫三天。于是,两人在修整好之后赶紧跑向了那个传送阵。
重力系统仍在运作。脚下是微微倾斜的金属甲板,远处传来结构应力释放的尖锐嘶鸣。空气稀薄而寒冷,带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们……到了?”慕容晴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彦卿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
传送落点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得多。原本计划是直接抵达星槎海中枢的核心区,但显然,焚星炮造成的空间畸变严重干扰了传送精度。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罗浮仙舟外缘一处近乎完全被摧毁的观景平台。平台三分之二的结构已经消失,露出下面错综复杂的管线与舱室。边缘处,融化的金属如烛泪般垂落,又在冷空气中凝固成怪诞的形状。
更远处,那道被焚星炮边缘擦过形成的巨大伤疤,如同仙舟躯体上一道狰狞的哭喊。伤疤深处仍有惨白的光在隐隐流动,那是毁灭性能量尚未完全消散的余毒。
“定位显示,这里距离鳞渊境边界还有十二公里。”彦卿调出内甲中残存的导航数据,眉头紧锁,“但大部分通道应该已经损毁或堵塞。我们需要另找路径。”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过分平静了。但慕容晴注意到,少年握住剑柄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那双总是锐利如剑锋的眼眸深处,压抑着某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少年背负的东西,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你的伤……”慕容晴看向彦卿左肋处。那里的甲胄有一道深刻的裂口,虽然已经用应急凝胶封住,但从凝胶边缘渗出的暗红色来看,内部的伤势不容乐观。
“无妨。”彦卿简短地回答,目光依旧在扫描着周围环境,“先确认安全,再寻找通往鳞渊境的路。飞霄将军的计划必须执行。”
他说的是飞霄将军在发动最后冲锋前,通过加密频道传递给少数几个核心人员的最后指令:如果她失败,如果罗浮注定毁灭,那么至少要保住鳞渊境深处的那样“东西”。如果她成功——那么更需要有人前往鳞渊境,确认那样“东西”是否受到波及,并防止可能的乘乱之危。
而现在,飞霄成功了,却也倒下了。“青霆号”的残骸正在不远处的虚空中缓慢翻滚,舰体断裂处不时迸发出最后的电火花。救援队已经出发,但所有人都清楚,能从那样的撞击与爆炸中幸存下来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彦卿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方向。他有任务在身。
“东北方向,三百米处,有一个应急通道入口。”慕容晴强忍着眩晕感,用玉简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占测,“结构相对完整,有微弱生命信号反应……可能是幸存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去看看。”彦卿率先迈步。
在倾斜的甲板上移动需要格外小心。平台残骸上遍布锋利的突起与不稳定的碎片,每一步都可能触发二次坍塌。六柄飞剑中的两柄脱离盘旋,飞到彦卿前方,剑尖朝下,散发出柔和的辉光照亮前路。
“你的宝剑不是都没了吗?”慕容晴本想问,不过旋即反应过来,万剑原最不缺的资源就是宝剑。
飞剑的光芒照亮了更多残酷的细节:融化后又凝固的合金中封存着半截云骑军的臂甲;一块扭曲的舱壁上,用焦黑的手指划出的最后讯息已难以辨认;某个角落,一簇人工培育的星蕨居然奇迹般幸存,在稀薄空气中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妖异的墨绿色。
罗浮仙舟不仅仅是战舰,它更是罗浮仙舟人的家园。而现在,这个家园正在流血、燃烧、甚至…正在死去。
应急通道的闸门半开着,被某种外力从内部撕裂。彦卿示意慕容晴退后,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贴近门侧。一柄飞剑如游鱼般滑入门内,将内部的景象反馈回来。
通道内一片狼藉。照明系统大半失效,仅存的几盏应急灯投下惨淡的绿光。墙壁上遍布焦痕与弹孔,显然发生过激烈交火。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痕迹看起来并非来自外部攻击,而是内部武器造成的。
“内乱?”慕容晴低声道。
彦卿摇头:“更像是某种……清剿。”
他率先进入通道。飞剑在前方呈扇形展开,剑身上的灵光调到最低,只够照亮前方数米的范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与血腥味。地板上散落着弹壳和武器碎片,某些地方还残留着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通道转弯处,他们遇到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一名步离人士兵,穿着标准的制式护甲,但胸口的标识已经被刻意剥离。它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手中还紧握着制式铳枪,枪口指向通道深处。
致命伤来自脖颈——一道极其干净利落的切割伤,几乎切断了整个颈部三分之二。伤口边缘整齐,没有烧灼痕迹,不是能量武器造成的。
剑伤。而且是非常高明、非常快的剑。
彦卿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口的角度与深度。他的脸色在应急灯绿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
“看出什么了?”慕容晴问。
“出手的人,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惯用右手,剑路偏斜上挑。”彦卿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一剑的目标原本是颈动脉,但在最后时刻,死者做出了闪避动作,所以伤口略偏,没有立即致命。但出血量依然足以在三十秒内导致昏迷。”
他抬起头,看向通道深处:“死者没有朝袭击者开枪,说明要么袭击速度太快,要么……他认识袭击者,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犹豫。”
慕容晴感到一阵寒意:“你是说,凶手可能是步离人自己?它们也会内讧吗?”
“不排除这种情况。”彦卿站起身,“至少,死者不认为对方是敌人——直到剑刃临颈的那一刻。”
他们继续前进。通道内又发现了三具尸体,死因如出一辙:干净利落的剑伤,都是一击致命,且死者都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击。其中一具尸体手中甚至没有武器,而是握着一枚医疗包,似乎是在试图救助同伴时被杀的。
越往深处,血腥味越浓。稀薄的空气中那股铁锈般的甜腥气息几乎凝成实质,压迫着人的呼吸。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个房间。
通道尽头是一处小型储备仓库,原本应该存放着维修工具与备用零件。
但现在,仓库的闸门被彻底摧毁,门框边缘的合金呈熔融状向内卷曲。内部,十余名步离人士兵倒在地上,死状与通道中的尸体相似,但更加惨烈——有些人的武器甚至只拔出了一半。
仓库中央空无一人,但地面上的痕迹显示,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
彦卿蹲下身,用手指触摸地面。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霜痕沿着地板延伸,最终消失在仓库深处的暗影中。霜痕边缘仍在微微冒着寒气,显然刚形成不久。
“这是……”慕容晴也注意到了异常。
“剑气残留。”彦卿低声说,“极寒属性的剑气,而且纯度极高。出手的人刚离开不久。”
他站起身,目光锁定仓库深处那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门上的符文正在缓缓熄灭,仿佛刚刚被激活过。
“那是…鳞渊境的入口。”彦卿确认了导航数据,“有人刚刚进去。”
“是凶手吗?”慕容晴握紧玉简。
“很可能是。”彦卿走向暗门,六柄飞剑环绕间悄然归鞘,只要彦卿心念一动,飞剑们便会立刻在他身边重新排列成战斗阵型,“但我们还是要进去。任务第一。”
暗门没有上锁——或者说,锁已经被某种力量强行破坏了。彦卿轻轻一推,厚重的门板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远古气息的风,从门内吹出。
那不是空气流动造成的风。鳞渊境深藏于罗浮仙舟内部,理论上应该是完全封闭的环境。这种“风”,更像是某种能量场的余波,或者……某种存在呼吸的痕迹。
彦卿没有犹豫,率先踏入黑暗。慕容晴紧随其后。
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最后一点应急灯的绿光也隔绝在外。
眼前并不是预料中的通道或阶梯。
而是一片……战场。
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被改造成了前哨阵地。洞壁上是人工开凿的痕迹,镶嵌着已经损坏大半的照明符文。地面上散落着军事装备:临时搭建的掩体、能量护盾发生器残骸、成箱的弹药和补给品。
还有尸体。
很多尸体。
这些尸体穿着粗犷的皮质护甲,有些还披着兽皮制成的披风。他们的体型比普通人类要高大健壮,肌肉虬结,即使在死亡后仍透出一种野性的力量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面部特征——高耸的颧骨,尖锐的獠牙,以及额头上特有的角质凸起。
步离人。
仙舟联盟永远的敌人。
彦卿粗略估算,这个前哨阵地里至少有五十具步离人战士的尸体。他们死亡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被一剑穿心,有的被斩断喉咙,有的被拦腰截断……但无一例外,都是剑伤。
而且,是同一种剑。
彦卿蹲在一具尸体旁,仔细检查伤口。剑痕的边缘平滑如镜,切面整齐得令人发指。伤口周围凝结着薄薄的冰霜,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仍然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全部都是一击致命。”慕容晴的声音带着震惊,“而且从伤口的深度和角度来看,出手的人……根本没有用全力。就像在练习场上斩草靶一样。”
彦卿站起身,环顾整个战场。
步离人的阵地布置得很专业。三个火力点呈品字形分布,互相掩护。入口处设置了绊索和感应地雷——现在都已经被触发了,但明显没有命中目标。阵地中央甚至还有一挺重型转轮机炮,炮手就死在炮位上,头颅滚落在一边。
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布置,在那个持剑者面前都形同虚设。
“看这里。”慕容晴指向洞壁。
彦卿走过去。洞壁的岩石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剑痕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三米高的位置,贯穿了整面岩壁。更令人心悸的是,剑痕周围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晶体化状态,仿佛被瞬间冻结后又被打碎。
“这不是普通的剑气。”彦卿伸手触摸剑痕边缘,指尖立刻传来刺骨的寒意,“这是将‘寒冰’的道则修炼到极致后,与剑意完全融合的产物。剑出,则冰封万里;剑收,则霜华漫天。”
慕容晴问:“说起来,你也是寒冰剑意。”
彦卿无奈地笑笑:“就剑意而言,此人远超于我。”
此前只是听闻的剑道境界,如今生动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彦卿心中非常兴奋。这是他一直奋斗的目标。
这种寒霜剑意在彦卿所了解的云骑军记载中,只有一个人达到过。
上一任罗浮剑首,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