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滚过天际,雨丝斜斜地织着,把院角的榆叶梅洗得发亮。小孙女举着把油纸伞,蹲在花丛边数花苞,忽然发现片花瓣上沾着半张糖纸——是去年冬天挂在枝头的玻璃糖纸,被雨水泡得半透明,糖纸的彩与花瓣的粉融在一起,像给春天镶了道甜边。
“奶奶,糖纸在偷喝花香呢!”她用指尖捏起糖纸,雨水顺着纸页往下滴,在伞面上敲出细碎的响。苏星晨正往窗台上摆花盆,闻言回头笑:“是花香黏住了糖纸,想让它也尝尝春天的甜。”她把一盆兰草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盆底垫着张印着兰草图案的旧糖纸,“你太姥姥养兰草时,总爱这么做,说‘糖纸记着花的香,来年能开得更旺’。”
陆延在廊下修理旧竹椅,竹条间的糖纸碎片被雨气浸得发胀。他用镊子夹出片印着“牡丹”的糖纸,忽然想起太爷爷的话——“惊蛰的雨带着甜,糖纸沾了雨,能把花香留住”。当年老宅的窗台上,总摆着个瓷盘,里面铺着攒了一冬的糖纸,每逢雨天就端出去接雨,说是“让糖纸吸饱花魂,冬天揣在兜里,还能闻见春天的香”。
小孙女把捡来的玻璃糖纸,小心翼翼地铺在兰草花盆沿上。糖纸的透明与兰草的绿映在一起,雨珠落在上面,像滚着颗颗甜泪。她忽然发现花丛深处,藏着个被遗弃的铁皮盒,盒盖缝里卡着张蜡纸糖纸,印着朵半开的玫瑰,纸面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却依旧能看出被人反复摩挲的痕迹。
“是太姥姥的糖纸盒!”她举着盒子往回跑,伞骨撞着廊柱发出轻响,糖纸从盒缝里飘出来,被风吹得贴在陆延的竹椅上,像朵在雨里绽开的花。陆延用抹布擦去糖纸上的泥,玫瑰的纹路在湿纸上愈发清晰,忽然想起太姥姥总把吃剩的糖纸,折成玫瑰的样子插在发间,说“穷日子也得带点香”。
苏星晨从储藏室翻出个旧瓦罐,里面装着太姥姥的“香包”——用糖纸缝的小布袋,里面装着晒干的花瓣。她挑出个玫瑰糖纸做的香包,挂在兰草花盆旁:“让新旧的香在雨里碰面,糖纸的甜混着花香,能把整个院子都腌成甜的。”
午后的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湿漉漉的花瓣上。小孙女举着糖纸册蹲在兰草边,把玻璃糖纸和玫瑰糖纸并排贴好,册页上立刻多了片带着雨香的甜。她忽然指着花盆底的兰草糖纸笑:“太姥姥的糖纸在长根呢!”果然,糖纸的边角被兰草的须根缠着,像在悄悄汲取土里的甜。
陆延把修好的竹椅搬到花下,椅面的糖纸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往茶杯里撒了把新采的枸杞,杯垫用的是张菊花糖纸:“太爷爷说,惊蛰喝茶得垫糖纸,花香能顺着糖纸钻进茶里,喝着不涩。”茶水的热气漫过糖纸,菊花的纹路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朵在杯底慢慢开的花。
傍晚浇花时,苏星晨发现榆叶梅的枝桠间,挂着张被风吹来的橘子糖纸。她没惊动它,只是往根上多浇了点水,说“让糖纸陪着花长大,结的果子都带着橘子味”。小孙女跑过来,把自己的玫瑰糖纸也系在枝头,糖纸的红与花瓣的粉晃在一起,像两只在风里对舞的蝶。
陆延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太姥姥的坟头也长着丛野蔷薇,去年他在花旁压了张牡丹糖纸,此刻大概也被雨水泡软,正陪着花根说话呢。那些藏在糖纸里的香,从来都没走远,就像这惊蛰的雨,年复一年,带着甜,润着新的日子。
夜风带着花香漫进屋里,兰草的叶尖还挂着水珠,糖纸香包在风里轻轻晃,把甜丝丝的香送进梦里。小孙女抱着糖纸册躺在床上,仿佛看见太姥姥正站在花丛里,手里举着糖纸折的玫瑰,笑得像枝桠上的光,亮闪闪的,从来没走远。
窗外的虫鸣渐渐起了,花盆沿的玻璃糖纸还在滴水,像在为这春夜里的甜,哼着支绵长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