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河水涨起来,漫过青石板铺的河埠头,水纹里浮着碎银似的光。小孙女蹲在水边,手指捏着张透明的玻璃糖纸——是昨天剥开橘子糖剩下的,边角还沾着点没擦净的糖霜。她学着画册里的样子,把糖纸折成小船,指尖在船舷上压出细密的褶,又揪了片刚落的榆叶梅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船舱。
“爷爷,它能漂到太姥姥家吗?”她仰起脸问陆延。老人正坐在埠头的石阶上编竹篮,竹条在膝间翻飞,指缝里夹着片褪色的糖纸——那是太姥姥年轻时包水果糖用的,上面印着的石榴图案已经模糊成浅粉,边缘卷得像片枯叶。“能呢,”陆延停下手里的活,用袖口擦了擦孙女鼻尖的泥,“你太姥姥最会折纸船,当年她就用这糖纸,给我折过一整河的船。”
小孙女眼睛亮起来,又从兜里摸出张橘子味的糖纸。这次她非要学太姥姥的旧样子,把糖纸在掌心搓了又搓,直到变得软乎乎的才开始折。船篷折得歪歪扭扭,却执意要在船尾粘根细芦苇当舵,说“这样太姥姥就知道是我折的”。陆延看着她笨拙的手指捏着糖纸边角,忽然想起小时候:太姥姥的手总是带着点焦糖味,折船时会把糖纸在掌心搓软,说“这样船身才不容易破”。那时的河水没现在清,漂不远就会被水草勾住,太姥姥就牵着他的手,沿着河岸追,布鞋尖沾着泥,笑声比河水还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
“要在船里放颗麦粒。”陆延从斜挎的布袋里摸出粒饱满的麦种,塞进小孙女折的船篷里,“你太姥姥说,春天的船得带点种子,漂到哪儿,哪儿就会长出甜麦子。”小孙女似懂非懂,又往另一只船里放了颗野蔷薇的花苞。糖纸船载着麦粒和花苞,在水面打了个转,慢慢汇入远处的波光里,玻璃糖纸在阳光下闪得晃眼,像撒了把碎钻在水上。
苏星晨端着木盆来洗衣,皂角的泡沫沾了满手,看见水面上漂着的糖纸船,笑着往水里撒了把刚摘的薄荷:“给小船加点香,太姥姥闻着就知道是咱们家的船。”薄荷叶打着旋儿追上糖纸船,绿得发亮,像给船儿搭了层小小的绿帆。小孙女趴在埠头边数船,忽然指着远处喊:“爷爷你看!那只玻璃船在闪呢!”陆延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阳光穿过糖纸船,在水面投下道晃动的彩虹,像有人在河对岸挥了挥白手帕。
傍晚收船时,大部分糖纸船都被水流送进了芦苇荡,只有只草莓味的糖纸船卡在石缝里。小孙女把它捞起来,发现船底沾着片翠绿的浮萍,圆圆的,像太姥姥偷偷放上去的小礼物。陆延用清水把糖纸船洗干净,又找了本牛皮纸本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去——本子里已经夹了不少糖纸,有太姥姥留下的石榴纹,有去年秋天的橘子味,还有今早刚折的玻璃船。“留着吧,”他拍了拍孙女的头,“这是太姥姥回的信呢。”
夜风掠过河面时,那本糖纸册摊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玻璃糖纸,在墙上投下片晃动的光斑。小孙女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水声哗哗响,像太姥姥的声音在说:“船到了哟,带着春天的甜呢。”她摸了摸枕头下的糖纸册,仿佛能闻到橘子糖的甜,混着薄荷的凉,还有太姥姥袖口淡淡的皂角香。
远处的河面上,最后一只糖纸船载着花瓣,正慢慢漂向月亮升起的地方,船尾的芦苇舵轻轻摇着,像在说:“别急呀,甜会跟着流水,一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