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密得吓人。
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地上腐叶积了不知多厚,踩上去软绵绵,陷脚。树根盘绕如蟒,枯木横陈。藤蔓垂挂,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闷热,混着腐烂味和奇异花香。
“都瞪大眼!注意脚下!注意头上!”张小凡低喝。他带的人多是工兵、斥候,负责探路、找水、记地形。
张献忠那队更凶。大刀阔斧,硬劈出路。“砍!给老子砍开!”他挥刀猛斩藤蔓,“这鬼地方,密得跟他妈蛛网似的!”
斧头柴刀乱响,硬生生在林子里啃出条路。树大得离谱,有些得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树皮斑驳。
“将军!快看这个!”一个亲兵喊。
张献忠过去。一棵巨树下,松软泥地上,赫然印着一个熊掌印。比望陆岛那个还大一圈。旁边是撕碎的鹿尸,血还没干透。
“嘿,块头不小。”张献忠眯眼,非但不怕,反倒兴奋,“记下!回头组织人手,弄死它!皮子肯定厚实!”
队伍继续深入。
约莫往里走了五六里,森林越发原始。突然,前方开路的一个士兵脚下一空——
“啊呀!”
噗通!
整个人掉进一个深坑!
“有陷阱!”队伍瞬间绷紧,刀枪齐出。
坑里传来骂声:“他娘的!谁挖的坑!里头还有尖木桩!老子腿划破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士兵拉上来。果然是个陷阱,约一丈深,坑底插着削尖的木桩,好在时间久远,木桩有些腐朽,只划破了皮肉。
“不是野兽挖的。”张小凡蹲在坑边查看,“坑壁有工具痕迹。是人为的捕猎陷阱。”
“土人?”张献忠眼神锐利起来。
话音刚落,左侧树林里“嗖”地射出一支箭,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箭杆是硬木,箭镞是磨尖的黑曜石。
“敌袭!”士兵们立刻结阵,盾牌竖起。
但并没有第二支箭。
“等等。”张小凡抬手,盯着箭射来的方向。树丛晃动,几个身影隐约可见,但没有进攻的意思。
张献忠示意队伍别动,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抱拳——这是龙一交代的,表示友好的手势。
树丛里钻出三个人。
皮肤古铜,黑发束在脑后,围着兽皮,手持简陋的长矛和弓箭。他们盯着明军士兵,眼神警惕,但更多是惊疑。
为首的是个壮汉,脸上有青纹刺面。他开口,声音粗哑,语调古怪,但竟然……能勉强听懂一些词?
“你……们……何人?”那壮汉一字一顿,发音生硬,像是很久没说这种语言。
张献忠一愣,随即大喜——能说话就好办!
“大明!我们是大明的人!”他也放慢语速,字正腔圆。
“大……明?”壮汉皱眉,显然没听过。但他指着张献忠身上的铠甲,又指指自己的兽皮,比划着,“衣……不一样。你们……从哪里来?”
“海上!从大海西边来!”张献忠指着来时的方向。
三个土人互相看了看,低声用另一种更快的、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然后那壮汉又问:“你们……来此……做甚?”
“找地方……住下来。找……朋友。”张献忠尽量简单。
壮汉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真假。最后他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此地……有主。我们……殷人。你们……别乱走。林子里……很多陷阱。捕大兽的。”
殷人?!
张献忠心头剧震。陛下和殿下私下提过的上古传说……难道是真的?
他强压震惊,继续问:“你们……头领?带我们……见见?”
壮汉想了想,摇头:“现在……不行。要先……禀告族老。你们……在这里等。别乱走。再走……会踩陷阱。”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更多陷阱。抓熊的。”
说完,三个土人转身,迅速消失在林间。
“将军,追不追?”副将王胡子问。
张献忠摇头:“他们没敌意,还提醒咱们有陷阱。而且……殷人?这事太大了。”他想了想,“继续探,但更小心!注意脚下!”
队伍再次前进,这下所有人眼睛都盯着地面。果然,又发现好几处伪装巧妙的陷阱:有套索,有绊绳连着的落木,还有深坑。都是针对大型野兽的。
“这些土人……狩猎本事不差。”张小凡观察着陷阱结构,“虽然工具简陋,但设计巧妙。”
又走了一段,前方传来水声。一条溪流横在面前,对岸地势较开阔,能看到一片林间空地。
“就这儿吧。”张献忠下令,“先扎个小营,把周围陷阱清理了。等土人回来。”
士兵们开始清理营地。几个工兵去溪边取水,刚走到溪边石滩——
“咔嚓!”
一声脆响。
“有东西!”工兵惊呼。
石滩下竟然弹起一排削尖的木刺,差点戳穿他的脚!原来这看似平坦的石滩,下面藏着机关,一踩就触发。
“他娘的!到处都是机关!”张献忠骂骂咧咧。
正说着,林子里传来动静。刚才那三个土人又回来了,还带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脸上刺青更多,戴着一串兽牙项链。
老者走近,仔细打量明军士兵,目光尤其在铠甲、火铳上停留很久。他开口,语调更古老,但依然能听懂大概:“你们……真是……从西海来?”
“千真万确!”张献忠拍着胸脯,“我们有大船!就在海湾里!”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他沉默片刻,忽然用更流利些的古怪口音问:“你们……可知道……‘商’?”
张献忠一愣:“商?大商?早没了!现在是大明!大明朝!”
老者身子晃了晃,喃喃自语:“果然……果然……祖辈说的……都是真的……东方故土……还记得……”
他抬头,眼中竟有泪光:“我们……殷人。祖辈……从东方来。很久……很久了。渡过大洋。在这里……住了……无数代。”
张献忠和张小凡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老人家,”张小凡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您说的‘商’,可是……殷商?朝歌?纣王?”
老者听到这些词,浑身一震:“你们……真的知道!你们……真是从故土来的!”
他激动起来,语速加快,虽然口音重,但意思渐渐清晰:“祖辈传说……当年……大难。一部分人……乘大筏……向东逃。漂了很久……到这里。定居。一代代……传下来。语言……有些忘了。但还记得……一些。”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兽皮:“我们……丢了技艺。只会……简单造器。但还记得……祭祀的礼。还记得……祖先的文字。”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龟甲,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那分明是极其古拙的甲骨文!虽然走形严重,但能看出是“日”“月”“山”等字!
张献忠头皮发麻。这事……太大了!必须立刻禀告殿下!
“老人家,”他尽量让语气平和,“我们……首领。在海边。大船上。可否……请您……去见见?我们首领……懂得多。可以……好好说。”
老者想了想,郑重地点头:“好。我带……族中长老。去拜见……故土来的贵人。”
他转身对那壮汉吩咐几句,壮汉点头,快步跑回林子。
“他回去……叫人了。”老者解释,“我们……一起去海边。”
张献忠松了口气,但随即想起——龙语者!这种跨千古的对话,必须有龙语者在场!
“王胡子!”他低喝。
“末将在!”
“你,亲自带两个最快的弟兄,立刻原路返回滩头营地!用跑的!禀告世子殿下:发现土人,自称殷商遗民!有古文字为证!语言可通,但口音极重!请殿下速派龙语者孙公公前来!要快!”
“殷商……遗民?!”王胡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快去!这是天大的事!”张献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王胡子带着两人,像箭一样钻回森林。
等待的时间里,张献忠让士兵拿出随身干粮——炒米、肉干,分给这些殷人。老者恭敬接过,仔细观看,甚至闻了闻,才小口吃下。
“这是……粟米?”老者问。
“是,但做法不一样。”张献忠解释,“炒过的,能放很久。”
老者感慨:“祖辈说过……故土的粟米……香甜。我们这里……只有野燕麦。和一种……土里的块茎。”
双方开始磕磕绊绊地交流。殷人们对明军的一切都好奇:钢刀为什么这么亮?铠甲为什么这么硬?那些铁管子(火铳)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