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毒林误
药修宗的后山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腥气，混杂着泥土与晨露的味道。农小园挽起素色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半人高的蕨类植物，露出底下几株泛着幽蓝光泽的三叶草。
“看清楚了，这是蓝纹草，只在阴湿处生长。叶脉若是呈金色，便可入药；若是银色，则含剧毒，碰都碰不得。”
她声音清脆，带着惯有的耐心，回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少年。那是她的师弟符焦，入门不过三年，天赋虽佳，性子却有些跳脱，总需她这做师姐的从旁看顾。
符焦凑近了些，认真记下，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今日师尊外出访友，将教导师弟辨认毒草的任务交给了她，她不敢怠慢。
“师姐懂得真多。”符焦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农小园微微摇头，唇角却忍不住弯了弯：“少贫嘴。接下来要找的是蛇涎花，附近应有大蛇盘踞，你且跟紧我，莫要乱走。”
符焦连连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不远处一丛奇异的花朵吸引。那花形似鸟喙，色泽艳红，在略显晦暗的林间显得格外扎眼。他见农小园正俯身检查一株藤蔓，便悄悄挪动脚步，朝那红花探出手去。
“嘶——！”
一声尖锐的嘶鸣骤然响起，并非来自那花，而是从花下的乱石堆中猛地窜出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快如闪电，一口咬在符焦探出的手腕上！
“符焦！”农小园闻声转头，脸色骤变。
符焦痛呼一声，猛地甩手，那绿蛇落地后迅速游走消失。他踉跄后退，捂住手腕，只见被咬处迅速肿胀发黑，一股麻痹感沿着手臂急速蔓延。
“是碧鳞蛇！”农小园抢步上前扶住他，只看一眼伤口心便沉了下去。碧鳞蛇毒性极烈，若不及时解毒，不需一炷香便能毙命。她立刻封住符焦手臂几处大穴，减缓毒性扩散，脑中飞速思索。
“解药……需要碧鳞蛇出没之地五十步内必生的伴生草‘翠心兰’……”她扶着符焦靠坐在一棵树下，少年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呼吸急促。
“师姐……我……”符焦眼神涣散，抓住她的衣袖，声音断续。
“别说话，守住心神，运气抵抗毒性！”农小园语气急促却坚定，“我这就去找翠心兰，你待在此处，万万不可移动！”
她将随身携带的普通解毒丹塞入符焦口中，虽不能根治，或可延缓片刻。随即起身，目光焦急地扫视四周。翠心兰喜阴，多生于岩石背阴处或枯木之下。
时间紧迫，她顾不得许多，循着记忆中关于翠心兰的习性描述，朝着林木更深处、更为潮湿阴暗的区域疾步寻去。越是心急，越是难觅。寻常可见的翠心兰，此刻竟一株也无。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符焦痛苦压抑的呻吟声仿佛就在耳边。
终于，在一处藤蔓纠缠、瘴气隐约的偏僻角落，她看到几株叶片中心带着一丝翠绿线条的兰草。
“找到了！”她心中一喜，正要上前采摘，脚下却突然一滑！地面竟是松软的腐殖层，她整个人向下陷去，慌忙中伸手乱抓，扯落旁边一株矮树上结着的几颗朱红色果实。
噗通一声，她摔倒在地，掌心被尖锐石子划破，火辣辣地疼。那几颗摔烂的朱果溅出的汁液，有不少落在她的唇边和伤口上。
一股奇异的燥热瞬间从腹部升起，迅猛窜向四肢百骸。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身体深处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和渴望。
“糟了……这是……”农小园心下骇然，认出这朱果正是典籍中记载的极烈情毒——“春宵一刻”。其毒刁钻，并无寻常解药，唯有……唯有与人交合可解。若不能及时疏解，毒素焚心，后果不堪设想。
她浑身发软，脸颊酡红，呼吸变得灼热而急促。理智告诉她必须立刻离开，去找师尊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但身体却软绵绵提不起半分力气。视线模糊地扫过前方，似乎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幻觉吗？
她挣扎着爬过去，指尖触到冰凉的衣料。那是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带着干涸的血迹，显然是身受重伤。即便如此，他眉宇间逼人的英气与周身散发的无形剑压，仍令人心悸。
农小园的神智在情毒的灼烧下已濒临溃散。男子的气息对她而言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残存的理智让她犹豫，但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颤抖地伸出手，碰触到他的衣带。
“对不住……救我……我也要救师弟……”她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男子冰冷的颈间。
混沌之中，衣衫零落，躯体交缠。她仿佛置身于烈焰与寒冰的交界，痛苦与极致的愉悦交织，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那焚身的燥热渐渐退去。农小园瘫软在地，身体如同散架一般，但神智却逐渐清明。她猛地坐起身，看到身旁依旧昏迷的男子，以及彼此身上狼藉的痕迹，瞬间面白如纸。
她……她竟对一个陌生男子……
巨大的羞耻和恐慌攫住了她。但下一刻，符焦青黑色的脸浮现在脑海。
“翠心兰！”她猛地回头，发现那几株翠心兰就在他们不远处顽强地生长着。她手忙脚乱地穿戴好衣物，采下药草，不敢再看那男子一眼，跌跌撞撞地逃离此地。
回到原处，符焦已气息奄奄。农小园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将翠心兰捣碎喂他服下。看着符焦的脸色渐渐好转，呼吸也变得平稳，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脱力地靠在树干上。
小腹处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奇异悸动。
她并未在意。
只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来时那瘴气弥漫的丛林深处。那个陌生的、冰冷的、有着凌厉剑意的男子……究竟是谁？
风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
只有她腕间一道不知何时被剑气划出的细小血痕，隐隐作痛。
远处，昏迷中的越煞指尖微动，眉心蹙起，似在抵抗某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梦中若有若无的暖香与极致的缠绵，以及最后映入眼帘的一抹模糊的、带着泪痕的少女侧脸，如同烙印，刻入他混乱的识海。
他骤然睁开眼，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身上残留的异常气息和零落的痕迹，昭示着方才那荒唐至极的梦境，并非虚幻。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屈辱瞬间席卷了他。
“谁？”他声音沙哑冰冷，带着凛冽的杀意，震得周围树叶簌簌落下。
无人回应。
唯有风穿过毒林，呜咽如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