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闻言展颜一笑,眉眼间尽是春风化雨的温和:老人家不必多虑,我确实来自香港,姓林。他朝老人略一颔首,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免贵姓杨。老者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他,据老夫所知,目前内地与香港并未开放通行。敢问林先生是如何入境的?
自然是偷渡进来的。林彦答得云淡风轻,唇边笑意未减。
话音未落,老者身后的警卫员猛然探手按向腰际。却见林刚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铁钳般的手掌扣住警卫员腕间要穴,那柄配枪不知何时已落入他手中。
老爷子,林彦掸了掸大衣前襟,身边人这般沉不住气可不好。总该容人把话说完才是。
杨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谈笑自若的年轻人,反倒生出几分兴致:那老夫便洗耳恭听。
林彦露齿一笑:您老别急。我是得了特许的——若是不信,不妨派人去西花厅问问。那位老人家,自然会给您个明白。
杨勇心头一震,西花厅三个字在他脑中炸响。那地方的门槛,饶是他这样的级别也需层层通报。但多年戎马生涯养成的警惕让他立即压下惊疑——这几年国内的特务虽然被抓的七七八八,可眼前这油头粉面的小子万一是条漏网之鱼呢?
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朝警卫员小肖递了个眼神。小肖会意,转身便踩着冰面疾步离去。
年轻人。杨勇拄着拐杖往前半步,将校呢大衣下摆扫过冰面,既然要等消息,不如说说你这身打扮的来历?枯瘦的手指轻点林彦的西装和大衣,香港的买办现在都穿这么招摇了?
“杨老,我倒是想换一身打扮,可我这身高实在买不到合适的衣裳啊。反正我也不常出门,就随它去了。 来来来,您坐这儿。”
林彦把小凳子让给杨老。
“林刚,把枪还给杨老。你过来,看着点鱼竿。”
杨老端详着林彦高挑的身形,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林彦已利落地将小凳挪到老人跟前:您老坐着说话。
他朝林刚微一颔首,林刚当即上前,双手平举配枪奉还,待杨老接过枪,林刚便默然退至冰洞旁,稳稳扶住轻轻晃动的钓竿。
林彦随手将另一根钓竿斜倚在冰面上,唇角浅笑:这湖里的鱼倒是矜持,半日不见动静。
约莫半小时后,林彦正跟迟迟不上钩的鱼儿较劲,远处冰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肖领着位穿军大衣的汉子疾步而来,冻硬的冰面被踩得咯吱作响。
报告司令员!小肖立正敬礼,这位是西花厅卫士长李胜利同志。
杨勇起身回礼时,李胜利已大步走到林彦跟前。见年轻人正皱眉盯着纹丝不动的鱼漂,他刚毅的脸上露出笑意:小林同志,五年没见了吧?上次还是在西花厅海棠树下。
林彦没好气地把鱼竿塞给林刚:李大哥,你这一来把我鱼都吓跑了。鱼线在风中轻晃,仿佛在附和他的埋怨。
李胜利岂会不知这小子空军了在闹脾气,却故意板起脸:成,回头赔你条十斤重的大鲤鱼。他压低声音,先生知道你回来了,想见见。什么时候方便?
林彦掸了掸大衣上的冰屑:我不爱去西花厅,规矩太多。抬眼时眸光清亮,要是先生得空,不妨来我那儿坐坐。这次丹爷爷随我回来了,正好给先生请个平安脉。
丹老回来了?李胜利眼底绽出喜色,我这就去汇报。定了日子提前给林三同志打电话。他临走时看了眼冰洞,又添了句,鲤鱼明天准送到府上。
李胜利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利落地向杨勇敬去一个军礼:杨司令,这位小林同志是我们在海外的老朋友,身份绝对可靠。他特意在老朋友三字上落了重音,眼角余光扫过林彦手里那根还在晃悠的鱼线。
杨勇微微颔首,将配枪递还给警卫员,向前踱了两步。目送李胜利离去,他朝林彦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小林同志,刚才多有得罪。
林彦随手把鱼竿往冰洞里一插,握住那只带着枪茧的手:杨老这是哪的话。他俯身拎起小马扎往旁边让了让,您来指点指点?我这伙计守着冰洞半天了,连片鱼鳞都没见着。
杨勇被这话逗得朗声大笑,接过林刚递来的备用鱼竿,检查了一下鱼饵,熟练地在冰洞旁蹲下身子:钓鱼讲究个静字,你们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说着手腕轻抖,鱼线在空中划出银弧,没入冰洞,轻轻的晃动着。
“得让饵料活起来,但又不能惊着鱼儿。”
林刚依样调整握竿姿势,不过片刻,果然有鱼咬钩。一尾银亮的小鲫鱼破水而出,在冰面上欢快扑腾。
林彦顺手提起渔线,朝远处唤了声:小七!
正追着冰车嬉戏的白团子立刻刹住脚步,踩着碎冰溜过来,大红棉袄在冰面上划出鲜艳轨迹。林彦将尚在扑腾的鲫鱼凌空抛去,小家伙后腿发力跃起,精准叼住半空中的银鱼,落地时满足地大快朵颐。跟在后面的孩子们见状纷纷欢呼,冰面上漾开阵阵笑浪。
小肖在一旁忍不住赞叹:林同志,您家这狗可真通人性。
林刚听见外人夸小七,顿时眉开眼笑,与有荣焉地挺直腰板:那可不!咱们小七少爷,那可是万里挑一的灵性。
林彦笑着转向正在专注垂钓的杨勇:杨老,方才听李大哥称呼您司令员,莫非您就是北京军区的杨司令员?
杨勇微微颔首,手中的鱼竿纹丝不动:小林同志好眼力。老头子杨勇,年轻时打过小鬼子,收拾过蒋光头,在朝鲜也跟美国佬过过招。他轻轻提了提鱼线,语气淡然,如今太平年月,就是个爱遛弯钓鱼的闲散老头咯。
林彦闻言正色道:您这样的老前辈,是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学习的榜样。说着顺手揉了揉正趴在他脚边啃鱼的小七的脑袋。小家伙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尖轻触杨勇的裤脚,像是在表达它的敬意。
杨勇被这小家伙逗得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好个机灵的小东西。
“杨司令,您这口音听着亲切,是南方人吧?”
杨勇抬起眼皮,眼底泛起些许潮湿:湖南浏阳的伢子,十四岁就揣着红薯跟着队伍出来了。他手中的鱼竿微微一顿,如今想回去看看老屋前的樟树,反倒难咯。
林彦指尖轻叩冰面:巧了,我们还是老乡呢,我祖籍也是湖南,宝庆府的。他望着冰洞深处晃动的鱼影,您老好歹还能盼个落叶归根,我们家老爷子在南洋住了三代,连祖坟朝哪边都不知道了。
小七忽然立起来,前爪搭在杨勇膝头,湿漉漉的鼻尖轻嗅老人布满枪茧的掌心。杨勇顺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冰面上倒映着一老一少相视而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