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瑶的呼吸微微一滞。
夏晴没有等她回答继续说了下去:“玥瑶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这让我……更懂他了。”
“懂他为什么总把自己包裹在冰层里,懂他为什么战斗起来像不要命,懂他偶尔看着远处时,眼底那片让人心慌的寂静是从何而来。”
“但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固执,“你告诉我的这一切,关于他的过去,他的未来……没有一件,能改变我现在的心意。”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正传来清晰而有力的搏动。
“我喜欢的是‘现在’的沈烬。”
“我的喜欢,是从我遇见他那一刻才开始生长的。它干干净净,只关乎他本身,不附带任何过去的阴影或未来的筹码。”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柔软却执拗的光:
“至于他喜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情,是他的自由。我喜欢他,是我的选择,是我的选择。”
“就像你说的,他可能真的没有‘未来’。”
夏晴的声音微微发颤,却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拳。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更要珍惜他还在的每一个‘现在’。”
“我想让他知道,就算全世界都当他是工具、是怪物……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单纯地、没有任何道理地喜欢着他这个人本身。”
玥瑶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近乎天真的勇敢,喉咙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恍惚间,她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相信着“喜欢就是最大道理”、莽撞又赤诚的自己。
那个……早已被杀戮和岁月磨平了棱角,藏在“射手宫主”和“大艺术家”华丽外壳下的,曾经的自己。
“你……”
玥瑶张了张嘴,声音突然干涩得厉害。
夏晴对她微微弯了弯嘴角。
那笑容里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像破土而出的新芽,柔软,却蕴含着穿透顽石的力量。
“我可能确实不懂你们那个刀口舔血的世界,不懂十二宫森严的规则,不懂那些盘根错节的阴谋和你死我活的厮杀。”
夏晴的声音很轻,“但我总觉得,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它不讲先来后到,不论资排辈,不需要谁的批准,甚至……不奢求对方的回应。”
“它只是发生了,像春天到了花会开,像下雨了地会湿。然后我选择承认它,接纳它,并为此负责——仅此而已。”
清晨的风忽然大了一些,卷动着玥瑶火焰般的红发,也吹起了夏晴额前的碎发。
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美丽的女人,就这样静静对峙着。
她们中间好像隔着七年的时光,和一段同样炽烈却走向不同岔路的情感。
玥瑶忽然转过身,不再看夏晴。
她不想让这个女孩看见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那里面有失落,有怅然,或许还有一丝……被夏晴这份纯粹勇敢照见的,自惭形秽。
许久,她才背对着夏晴,声音低哑地开口:
“你会受伤的。”
这句话,更像是在对当年的自己说。
“我知道。” 夏晴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可能会死。” 玥瑶加重的语气。
“我知道。” 夏晴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早已将最坏的结局在心中预演了千百遍。
玥瑶闭上了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轻得像是在叹息一般:
“……傻子。”
夏晴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
她只是安静地接受了这个评价,仿佛默认了在这场感情的豪赌里,自己就是个不计后果的“傻子”。
她走到汉白玉栏杆旁,在离玥瑶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同样望向远处逐渐苏醒的都市。
两个女人的身影被晨光拉长,一个如怒放的红色玫瑰,炽热夺目,却带着尖锐的刺;一个如初绽的白色铃兰,清丽坚韧,在风中静静摇曳。
她们爱着同一个男人。
一个人的爱,源于他破碎的过去,试图用炽热去融化坚冰,却被冰棱的反光刺伤了眼睛,只留下经年不愈的隐痛;
一个人的爱,锚定在他挣扎的现在,她愿意用自己完整的一颗心,去赌一个或许根本没有明天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玥瑶才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几分清冷,却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不会接受你的。”
“为什么?” 夏晴侧过头。
“因为他‘不敢’。”
玥瑶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看透般的悲哀和遗憾。
“沈烬他,最恐惧的不是死亡,也不是强敌,而是‘拥有’。”
“他习惯了失去,习惯了在失去中变得麻木,习惯了在绝对的孤独和黑暗中独自行走……”
“你捧着一颗真心凑过去,给他光,给他温暖,他第一反应不是去迎接,而是会被灼伤般的刺痛,最后才是……可能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的、细微的贪恋。”
夏晴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又抬起。
她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还是想试试。”
玥瑶终于侧过头,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少女干净的侧脸轮廓,忽然问了一个近乎残忍的问题:
“如果试过之后,他依然是那块捂不热的石头,依然是那扇敲不开的门呢?
“如果他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甚至……会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你呢?”
夏晴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的重量让她微微蹙眉.
但很快,少女的眉头舒展开,给出了一个让玥瑶再次失语的答案:
“那就继续喜欢他啊。”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该预设他必须变成什么样子,必须给我什么回报。”
“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是他的全部。”
“如果我的喜欢,需要他改变才能成立,那这份喜欢,不就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绑架了吗?”
玥瑶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十二宫那座深埋地下的庞大图书馆某个尘封的角落,她曾无意间翻到过一本纸质泛黄、边角破损的诗集。
当时她嗤之以鼻,觉得里面的话矫情又空洞。
现在,那句被她遗忘多年的诗,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心头,带着迟来多年的、沉重的回响:
“爱不是相互凝视,而是一同望向同一个方向。”
或许,她和夏晴望向的是同一座孤峰。
但她的目光,是从半山腰荆棘丛生的来路回望,满是泥泞与划痕;
而夏晴的目光,是从山脚下清澈的溪流边仰视,倒映着整片天空的蔚蓝与白云。
“回去吧。”
玥瑶最终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所有的锋利、所有的攻击性,在这一刻似乎都消散了,只剩下淡淡的倦意。
“他需要静养,你也是一身伤,需要处理。”
夏晴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观景台的雕花木门。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夏晴。”
玥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没有回头。
夏晴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玥瑶。
玥瑶依旧背对着她,望着栏杆外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城市轮廓,声音融在风里,有些模糊,却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保护好你自己。”
“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你,把你从他身边赶走,那绝不是你的问题。”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他习惯了在黑暗里待着,光对他而言,有时候……比最锋利的刀,更让他害怕和抗拒。”
夏晴怔住了。
她看着玥瑶那道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用力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回应:
“嗯。我记住了。”
“谢谢你……玥瑶姐。”
最后那个称呼的转变,让玥瑶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木门被轻轻拉开,又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观景台上,终于只剩下玥瑶一个人。
喧嚣的风,寂静的晨光,空旷的视野。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任由不算炽烈的朝阳光芒洒满脸颊,试图驱散那萦绕不散的、记忆深处的寒意。
忽然,她低声笑了起来。
起初只是肩膀轻微的抖动,然后她的笑声逐渐溢出唇角,在空旷的平台上散开。
那笑声里混杂着太多东西……
释然?苦涩?自嘲?
还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轻松?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她重复着那句话,轻轻摇了摇头,红发随着动作划过优美的弧线。
“真是个……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傻丫头。”
玥瑶那双总是燃烧着艺术火焰与战斗锋芒的眼眸深处,某种冻结了多年、连她自己都以为早已石化的东西,似乎被这京都清晨毫不讲理的阳光,悄然晒化了一角。
原来我,早就失去了喜欢他的那颗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