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争论焦点始终围绕“剑鱼-III”撞击事件的后续影响及应对策略。宋墨涵在全息数据流和激烈的技术争论中据理力争，右肩的旧伤在高强度工作下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一次实验事故留下的，神经接口过载导致的永久性肌理损伤。
当模拟窗外切换为基地的“深夜模式”时，争论终于告一段落。走廊冷白色的灯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下意识按了按口袋里的金属贴片，那个来自顾锦城的微小物件带着令人安心的冰凉触感。这让她想起几小时前在静默花园的短暂交集，那是自“剑鱼-III”事件后他们第一次私下交谈——如果那能被称作交谈的话。
“宋博士。”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欧阳澜快步跟上，手里拿着一份实体文件。这个年轻军官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效率高得令人惊讶。他今天穿着整齐的军装常服，肩章上的银星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这是会议纪要，陈博士特别标注的部分我已经用红色标出。另外，关于‘星焰’项目组需要调取的三级神经接口数据库权限，我这边已经走完快速通道申请流程，预计明早八点前就能批复。”他说话时靠得比必要的社交距离更近了一些，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男士须后水的清冽气息，形成一种略显刻意的存在感。
宋墨涵接过文件，脚步未停：“谢谢，欧阳少校。权限申请的事，麻烦你了。”
“宋博士不必客气。”欧阳澜与她并肩而行，侧头看她时，灯光在他精致的眉眼上投下阴影，“说实话，今天救援舰传回的实时画面，我也看到了。您站在手术台前连续工作七小时的样子……令人敬佩。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保持那种程度的精准和稳定，不仅需要顶尖的技术，更需要非凡的心理素质。”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略微压低：“这让我对‘星焰’项目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人类意识的潜能，或许真的能成为我们对抗‘Spectra-x1’的关键。”
宋墨涵脚步微顿，看向他。欧阳澜的眼神很真诚，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但这种欣赏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急于被她认可、渴望进入她专业领域核心圈子的热切，以及某种更深层次的、她暂时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那是整个医疗小组的功劳。”她淡淡纠正，随即转移话题，“关于伤员神经重建方案，你提交的那个利用诱导性神经胶质细胞桥接损伤区域的构想，很有创意。但模拟数据显示，在存在未知意识干扰残留的情况下，诱导细胞的定向分化和功能整合失败率可能高达百分之七十。”
谈到专业，欧阳澜立刻进入状态：“是的，这是最大风险点。所以我坚持必须结合‘星焰’项目关于意识能量与神经电信号耦合的最新数据，重新建模。”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宋博士，我听说……指挥部正在评估派遣一支精干小队前往Z-7碎片区进行实地采样和信号捕捉。如果成行，医疗和科研支持必不可少。我认为，这是一个获取‘现场样本’的绝佳机会。”
宋墨涵的心微微一沉。这消息她也从陈宇轩那里听到了风声，但没想到欧阳澜也知道得如此清楚，而且显然对此极为关注。
“指挥部自有考量。”她终止了这个话题，正好走到通往个人休息舱和生活区的岔路口，“我到了。欧阳少校，早点休息。”
欧阳澜停住脚步，优雅地颔首：“好的，宋博士也请好好休息。您的肩膀……如果需要理疗，医疗部有最先进的设备，随时可以为您安排。”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右肩。
“不必，我有数。”宋墨涵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她能感觉到欧阳澜的视线在背后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中有探究，有某种她不愿深究的期待。
回到略显冷清的个人舱室，宋墨涵脱下外套，将顾锦城给的那枚微型贴片仔细贴在右肩酸痛最明显的部位。轻微的电流刺激感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麻热，深入肌理。她走到狭小的观察窗前，外面是永恒的星空和极地庞大的金属结构，冰冷而寂静。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片边缘。顾锦城……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在指挥中心熬夜分析演习数据，还是在筹划那个危险的Z-7碎片区勘察任务？他给自己的这个贴片，是单纯的上级关怀，还是……
她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他们是指挥官和首席科学家，是身处人类存亡战线最前沿的战士与研究者。个人的、柔软的情感，在这种地方似乎是奢侈甚至危险的。
然而，脑海中却再次浮现他坐在静默花园长椅上的侧影。那时他刚刚结束连续36小时的指挥工作，眉宇间的疲惫清晰可见，但在递来贴片时，那双惯常冷静深邃的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不容错辨的关切。
“老毛病又犯了？”他当时问得简单直接，“这是医疗部新研发的神经靶向理疗贴，比常规镇痛剂更精准。”
他没有说更多，但她知道这种级别的医疗设备通常只配发给执行高危任务的一线战斗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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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指挥中心，深夜。
巨大的星图前只剩下顾锦城和两位核心参谋，以及远程连线的林皓轩。气氛比白天更加凝重。
“Z-7碎片区的能量读数依旧不稳定。”林皓轩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电子干扰的杂音，“我们布设的远程探测器在过去六小时内，捕获到三次与撞击前‘Spectra-x1’释放信号高度相似的微弱脉冲，但无法定位源点。指挥官，那里肯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但派活人进去……等于送死。”
“不是送死，是必要的冒险。”顾锦城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指着星图上那片被标红的区域，手指划过复杂的能量等值线，“Spectra-x1的攻击模式已经升级。下一次，它可能不会给我们任和救援的时间。不了解它的意识干扰机制，我们在未来的正面冲突中就是瞎子，是待宰的羔羊。必须拿到一手数据。”
“那任务人选？”头发花白的老参谋陈志远沉声问。他是基地最早的创始人之一，见证了“深空之门”从蓝图变为现实的全过程。
“我亲自带队。”顾锦城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一震。
“指挥官！这太冒险了！您是整个基地的——”
“正因为我是指挥官，更清楚我们需要什么，也更能判断现场风险。”顾锦城打断参谋的话，语气不容置疑，“队伍需要精干，人数不能多。我需要最顶尖的战术突击队员，还需要……”他顿了顿，目光在星图上停留，“最了解意识能量和神经接口的专家随行，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进行现场快速分析和采样。”
众人沉默。符合后一个条件的，整个基地屈指可数，而其中最顶尖、最可能从混乱危险的环境中提取出有效信息的，无疑是宋墨涵。
陈志远犹豫道：“宋博士的价值毋庸置疑，但她毕竟是文职首席科学家，Z-7区的环境……”
“我知道。”顾锦城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却更加坚定，“所以，她的安全将是此次任务的第一优先级，高于样本采集，甚至高于任务本身。我会亲自负责。”
这话里的重量，让几位老部下都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陈志远与另一位参谋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知道顾锦城与宋墨涵之间那些未曾言明的过往。三年前那场实验事故发生时，是顾锦城冲进过载的实验舱将她救出；而六个月前，当顾锦城在一次边境巡逻中遭遇伏击重伤时，是宋墨涵连续48小时守在医疗舱，用当时还不成熟的神经接续技术保住了他的右手神经功能。
“明白了。”陈志远最终点头，“那支援小组的人选？”
任务计划在高度保密中迅速制定。出于安全和技术需求，需要一个医疗兼科研支援小组。当名单初步拟定，顾锦城看到欧阳澜的名字被系统推荐在列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指挥官，欧阳少校拥有顶尖的战场急救和神经外科经验，熟悉最新医疗设备，并且对‘星焰’相关数据接口也很了解，是支援小组的合适人选。”参谋解释道。
顾锦城盯着那个名字。欧阳澜，28岁，军医世家出身，三个月前从地球总部调至“深空之门”，档案完美得无可挑剔——或许过于完美了。更让顾锦城在意的是，欧阳澜对宋墨涵那种过于热切的关注。在几次项目联席会议上，顾锦城都注意到欧阳澜看宋墨涵的眼神——那不是简单的同事或下属对上司的尊敬，而是一种混合着倾慕、野心和某种更深层东西的复杂目光。
“可以。”顾锦城终于开口，但补充了一句，“支援小组由宋墨涵博士全权负责技术指挥，欧阳少校协助。另外，调配周毅带领的‘盾卫’战术小组，专门负责支援小组的全程安保，直接向我汇报。”
“是！”
周毅是顾锦城最信任的突击队长之一，参加过十七次高危外勤任务，从未失手。有他在，宋墨涵的安全会多一重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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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通知在凌晨三时十七分下达。
宋墨涵被个人终端轻微的震动唤醒。加密任务简报在屏幕上展开，那个代表着极高风险的红色标识让她的心脏猛地一跳。Z-7碎片区……他果然做出了这个决定。而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简报内容简洁而冰冷：任务代号“深潜”，目标Z-7碎片区，预计任务时长48-72小时，风险等级：极端。她的职责是利用便携式意识能量探测器和神经信号采集单元，在安全距离内捕捉和分析残留信号特征，指导采样机器人作业。
几乎是同时，通讯请求响起——顾锦城的专属加密线路。
接通后，全息影像呈现出他的身影。他似乎在移动载具内，背景是流动的基地灯光，脸上带着熬夜的痕迹，但眼神依旧锐利。
“任务简报收到了？”他的声音透过线路传来，比平时多了些电磁杂音。
“收到了。”宋墨涵尽量让声音平静。
“Z-7区环境极端，你的主要任务是在安全距离内作业。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允许靠近核心辐射区。明白吗？”他的语气是纯粹的命令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明白，指挥官。”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杂音里似乎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宋墨涵，”他忽然换了称呼，声音压低了些，“保护好自己。这是命令。”
宋墨涵握紧了终端，指尖微微发白。那低沉嗓音里蕴含的复杂情绪，隔着电波也能清晰感知——有关切，有担忧，有一种沉重的托付，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我会的。”她轻声回应，顿了顿，补充道，“你也一样，顾锦城。”
通讯切断。宋墨涵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久久未动。右肩上的贴片持续散发着稳定的热流，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力量。她知道，这一次，他们将一同踏入那片未知的、危险的星域。
她开始整理装备，手指抚过那些精密的仪器。便携式意识能量探测器，神经信号采集单元，还有那套她亲自参与设计的轻量化防护服——它能抵抗极端辐射，但面对Spectra-x1的意识干扰场，防护效果仍是未知数。
在整理装备时，她发现了一个细节：医疗包中多了一组高浓度神经稳定剂和一套紧急生命维持装置。这些不是标准配备，而是需要特别申请的顶级装备。申请记录显示，批准人是顾锦城，时间是在任务通知下发前一小时。
宋墨涵握着一支神经稳定剂，冰冷的玻璃管在掌心慢慢变暖。他总是这样，在不声不响中安排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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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时后，“深空之门”第三发射港。
一艘经过特殊改装的小型突击舰“刺剑号”缓缓驶入发射位。舰身覆盖着新型能量偏转装甲，舰首加装了高灵敏度的意识能量探测阵列。这艘船原本是顾锦城的指挥舰，为了这次任务进行了全面升级。
舰桥内，顾锦城检查着随身装备。他穿着特制的战术服，腰间配着制式脉冲手枪和一把高频振动战术刀——这把刀是三年前宋墨涵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刀柄上刻着细微的星辰图案，是她亲手设计的。
“指挥官，所有系统检查完毕。”副官报告道，“‘盾卫’小组已登舰，支援小组正在接驳。”
顾锦城点头，目光扫过舰桥。透过观察窗，他看到另一艘接驳艇正在靠近。宋墨涵站在接驳艇的舱门前，穿着轻量化防护服的身形显得单薄却挺拔。她正在与身边的欧阳澜交谈着什么，欧阳澜微微倾身，神情专注。
顾锦城的眼神暗了暗。
“指挥官，”周毅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这位突击队长已经全副武装，“支援小组已登舰。欧阳少校请求与您通话，讨论医疗设备的安置问题。”
“告诉他，按标准程序安置。”顾锦城简洁回应，“宋博士在哪里？”
“宋博士在科研准备室，正在校准探测设备。”
“保持警戒，周队长。支援小组的安全交给你了。”
“明白。”
顾锦城转身走向舰桥后方的指挥台。全息星图上，Z-7碎片区的能量读数仍在跳动，那些不祥的脉冲信号像心跳一样规律地出现。他知道这次任务的风险——不仅来自外部环境，还可能来自内部。
欧阳澜的背景调查有一处模糊地带：他在调至“深空之门”前，曾参与地球总部一个高度机密的“意识武器化”研究项目。那个项目在半年前因伦理争议被叫停，但参与者的去向并未完全公开。
顾锦城调出欧阳澜的档案，目光停留在“项目代号：潘多拉”那行被加密的文字上。他有种直觉，这个年轻军官接近宋墨涵、积极加入“星焰”项目，目的并不单纯。
“指挥官，发射序列启动。倒计时十分钟。”舰载AI的声音响起。
顾锦城关闭档案界面，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任务必须完成。人类的命运悬于一线，他们没有退路。
在科研准备室，宋墨涵完成了设备的最后校准。欧阳澜走进来，手中拿着两杯热饮。
“宋博士，出发前喝点这个吧。我自己调配的精力补充剂，能帮助维持神经稳定性。”他将一杯递给宋墨涵，笑容温和。
宋墨涵接过，礼貌性地抿了一口。饮料的味道很特别，带着某种草药的清苦，后味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谢谢。”
“不用客气。”欧阳澜靠在设备台边，看着她操作仪器，“我一直很佩服您的工作。‘星焰’项目的理念很超前，但也很大胆。在总部时，我就听说过这个项目，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意识能量研究太过冒险。”
宋墨涵手指微顿：“科学研究总是伴随风险。”
“当然。”欧阳澜点头，“但有些风险……或许值得承担。如果人类真能掌握意识能量的奥秘，那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他的眼神闪烁着某种光芒，“我很荣幸能参与其中，即使只是边缘角色。”
宋墨涵抬头看他：“你不是边缘角色，欧阳少校。你的医疗专长对项目很重要。”
“谢谢您的认可。”欧阳澜微笑，但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他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轻声说道：“宋博士，这次任务……请务必小心。Z-7区不仅环境危险，可能还有其他不可预见的因素。”
宋墨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暗示：“你指什么？”
欧阳澜摇了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直觉。总之，请相信您的直觉，不要完全依赖仪器读数。”他看了看时间，“该去主舱了。指挥官要求全员就位。”
他离开后，宋墨涵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阵不安。欧阳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什么没有公开的信息吗？
她将剩下的精力补充剂倒入回收口，暗自决定在任务期间保持高度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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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归零。
“刺剑号”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从发射港缓缓升起。舰身划破基地的人造大气，进入冰冷的外太空。舷窗外，星辰如散落的钻石，美丽而致命。
顾锦城站在舰桥中央，目视前方逐渐接近的碎片区。那片区域笼罩在诡异的能量辉光中，破碎的舰船残骸和行星碎片缓慢旋转，像一座巨大的太空坟墓。
“所有人员，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他的声音通过全舰广播传达到每个角落，“我们即将进入Z-7区。记住你们的职责，保持警惕，保持通讯畅通。”
宋墨涵坐在科研舱的监控台前，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能量读数。她能感受到舰船穿过碎片区边缘时轻微的震动，以及那种若有若无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压迫感——Spectra-x1的残留场。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右肩，那里贴片的热流依旧稳定。在这片危险的星域中，这微小的温暖成了她与安全感的唯一连接。
而在医疗准备室，欧阳澜正检查着一套精密的神经监测设备。他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深邃，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设备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出某个隐藏的日志界面，上面记录着一段加密数据的上传进度：87%...88%...89%...
他抬头看了一眼舱门的方向，确保无人注意，然后迅速关闭了界面。
舰船继续深入碎片区，像一把利刃刺入黑暗的心脏。遥远的星空深处，仿佛有无声的浪潮在涌动，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存在正从沉睡中苏醒。
在硝烟与死亡的阴影边缘，人类的呼吸与星辰的脉动交织在一起。某些在平静表象下悄然涌动的东西，即将在极端环境的淬炼下，变得无法再掩饰，也无法再回避。
任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