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于内宇宙的世界树下独坐,指尖捻着一片流转星辉的茶叶。 女娲擎着半块造化玉牒碎片当杯垫,后土腰间的轮回玉璧还在滴着忘川水珠。 玄牝随手撕开一片混沌,将青莲残瓣垫在石凳上:“陛下这‘穹顶银毫’,倒比混沌青莲芯还难得。” 太一刚问起羲和、常曦,女娲便笑倒在玉牒上:“她们俩啊?见我们都到了合道境——” “正咬牙切齿闭关呢!放话说‘不合道绝不出关’,用陛下故乡的话讲…” 满树星辰被众女神突然爆发的笑声震得簌簌摇晃:“——‘不来浪了!’”
世界树撑起的宇宙静谧而丰沛。
这里是洪荒的倒影,是东皇太一意志的延伸,是独属于他的“内景乾坤”。虬结如太古苍龙的根系扎入无边无际的虚无处,并非汲取养分,而是锚定着混沌与秩序的边界,每一道根须的纹理都在缓慢流淌着难以言喻的大道符文,稳固着这片独立天地的法则根基。巨大的树干向上无限延伸,超越了目力所能及的极限,一片片苍翠欲滴的树叶,并非凡俗的绿,其上浮动着亿万星辰的投影,星辉如露珠般在叶脉间流转、滴落,却又在触及下方虚空时无声消散,重新化为精纯的能量回归树体,形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磅礴而温和的创生之力从树冠弥漫开来,滋养着这片宇宙每一寸空间,连虚无都显得温润而富有生机。
在这撑天巨树的根部,盘错交叠的根须自然形成了一个宽阔的平台,平坦如镜,温润似玉。平台中央,一张看似寻常的青玉桌案上,放着一套质朴的紫砂茶具。炉火无声,壶中清泉却自行翻滚,袅袅白汽升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洗涤神魂的清灵道韵。
东皇太一便坐在这玉案旁。他身着简素至极的玄色常服,长发随意披散,眉宇间昔年号令周天星辰、统御洪荒万妖的霸绝之气已沉淀为深邃的平静,唯有一双眸子开阖间,仿佛倒映着诸天万界生灭轮回的幻影。他正拈起一片奇特的茶叶,那叶片薄如蝉翼,通体流转着星辰般清冷的银辉,内里却又隐隐透出生命勃发的翠意,浩瀚星辰之力与草木精粹在其中达成了奇异的平衡。这便是女娲口中比混沌青莲芯还难得的“穹顶银毫”,每一片都需孕育于世界树最顶端的星辉露水中,三千年方得一叶。
茶香清冽幽远,如星河倾泻,弥漫开来,竟引得几片世界树的叶子微微摇曳,其上星图流转加速,仿佛也在汲取这难得的气息。
“玄牝道友,你这‘坐垫’,倒是别致。” 温厚平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大地承载万物的包容。开口的是后土。她坐在太一侧后方的一张古朴石凳上,身姿端庄沉稳,一袭鹅黄宫装,腰间悬挂的轮回玉璧仍在散发出微弱幽光,玉璧边缘,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将落未落,散发出洗涤魂魄、令人心神沉静的忘川气息。她嘴角含笑,目光落在对面玄牝身上。
玄牝闻言,慵懒地斜倚在石凳上,闻言只抬了抬眼皮,手指随意在身旁混沌气息最浓郁处一划,如同撕开一层薄纱。她从那混沌裂隙中拈出一片边缘焦枯、却依旧流转着混沌原始道韵的青莲残瓣,随意垫在自己坐的石凳上,那石凳顿时被一层朦胧的混沌光晕笼罩。
“轮回玉璧忘川水凝而不落,后土道友这份掌控,才是真的润物无声。” 玄牝声音空灵缥缈,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缕气息,“陛下这‘穹顶银毫’,生于秩序之巅,却凝混沌星髓,喝一口,倒省了我千年吞吐之功。”她端起面前一杯刚斟满的星辉茶汤,清冽的香气似乎让她周身那若有若无的混沌气息都温顺了几分。
“此茶不过小道,”太一将指尖捻着的叶片投入壶中,看着它在沸泉中舒展沉浮,氤氲出更浓郁的星河异象,“不及几位道友证得合道,真正超脱藩篱,得享大自在。”他目光扫过在场三位女神,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感慨。女娲、后土、玄牝,这三位昔日便站在洪荒巅峰的女圣,如今气息越发深邃如渊,周身道韵与内乾坤的法则隐隐共鸣,再无丝毫滞碍。她们坐在此间品茗,自身便仿佛成了这方宇宙运转的一部分,和谐圆融,这便是合道之境的无上气象——道即是我,我即是道,万法随心而不逾矩。
就在这时,太一的目光在席间微微一顿,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缺憾。他执壶的手势一顿,清冽如冰泉的声音带着一丝自然的疑惑响起:
“咦?羲和与常曦两位道友,缘何未至?莫非我这内宇宙的星光,今日竟黯淡了几分,引不得皓月当空了?”
话音未落——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满满调侃意味的轻笑打破了茶席的宁静。
只见侧前方,女娲整个人几乎伏在了身前的青玉案上。她早已褪去了补天造人的圣神威仪,此刻素手纤纤,正用半块散发着温润道韵、铭刻着无尽造化玄机的玉牒碎片,垫着自己那只盛满星辉茶汤的紫砂杯。那玉牒碎片正是她日后补全造化天道的至高神器残片,此刻被她当成杯垫,竟也毫无抵触,温顺地散发着柔和清光。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肩膀微微耸动,绝美的脸庞因忍俊不禁而染上红霞,一双明眸弯成了月牙儿,里面盛满了促狭的笑意。
“陛下啊陛下!”女娲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抬起脸,一手还扶着那半块造化玉牒杯垫,另一只手伸出白玉般的食指,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无奈地朝虚空点了点,“您快别提那两位了!您是真没瞧见,羲和姐姐那眼神哟,瞧瞧我们几个,再看看她自己……”她故意拉长了调子,模仿着羲和可能的表情,眉头微蹙,红唇紧抿,一副被比下去的“幽怨”模样,“简直能把这世界树的叶子都烤焦了!”
后土在一旁掩口轻笑,腰间的轮回玉璧也跟着轻轻摇晃,那滴忘川水珠终于坠落,却在触及石凳前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无形,只留下更清冽的气息。她温声补充,语气带着善意的揶揄:“常曦妹子向来清冷,这回也难得沉不住气了。上次论道结束,她二话不说,拉着羲和姐姐就走,那洞府石门关得叫一个震天响,连月光都透不进去一丝!”
玄牝斜倚在混沌青莲瓣上,指尖绕着杯沿一抹星辉,唇角勾起一个极具深意的弧度,如同混沌本身在微笑:“她们俩啊,可是立下道心了。”她顿了顿,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活泼,“放话了——‘不合道境,绝不出关!’”
女娲猛地一拍那半块造化玉牒杯垫,发出清脆一声轻响,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对对对!就是这话!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咱们几个逍遥快活,她们俩在那黑黢黢的洞府里跟自己的道障死磕呢!”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点子,眼眸亮得惊人,刻意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一种古怪的腔调,带着洪荒神灵绝不可能有的、属于某个遥远蔚蓝星辰的烟火气:
“用陛下您诞生之地、那颗有趣小行星上的俗话讲嘛——”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太一那一瞬间有些怔忡的脸,又看向同样忍俊不禁的后土和玄牝——
“——那就是‘不!来!浪!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来浪了!” “噗哈哈哈!” “浪?好生古怪又贴切!”
仿佛打开了某种无形的闸门,积蓄已久的欢乐瞬间爆发!后土端庄温厚的笑声如同大地回春的清泉流淌;玄牝空灵的笑声则像混沌潮汐的奇妙回响;女娲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伏倒在桌案上,那半块造化玉牒碎片都在她手下微微发光震颤。三种迥然不同却又和谐无比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沛然莫御的欢快洪流,轰然冲击着这片宁静的天地!
哗啦啦——!
高大的世界树仿佛也受到了这纯粹的、源自至高存在的喜悦感染,亿万星辰投影构成的树叶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如同星河潮汐般的悦耳鸣响。无数点璀璨的星辉从叶脉间被震落,如同下了一场迷离梦幻的星屑之雨,纷纷扬扬洒落,沾染了在座每一位的衣袍发梢,连那翻滚的茶汤上都浮起了一层细碎跳跃的星芒。整个内宇宙似乎都在这笑声中轻轻摇曳,法则的弦被拨动,流淌出无声的欢快乐章。
东皇太一,万妖之皇,曾执掌混沌钟定鼎洪荒的无上存在,此刻看着眼前这三位毫无形象、笑得畅快淋漓的合道女神,尤其是女娲那刻意模仿地球腔调说出的“不来浪了”,他那古井无波的道心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久违的、近乎凡俗的涟漪。
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愕然,如同初春冰面上的第一道裂痕,出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并非对于词意的困惑——境界至此,何言不解?“浪”之一字所指的浮华虚度,在她们的笑语语境中昭然若揭。他的愕然,源于这极致反差带来的奇异冲击:犹如亲眼目睹混沌初开时炸裂的第一道惊雷,竟化作了一只羽毛斑斓的鸟儿在肩头啾啾鸣唱。
这愕然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更深沉、更温润的情绪所取代。他那向来如万古冰封般、象征着绝对威仪与超然物外的嘴角轮廓,竟在星屑纷飞的光影中,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这弧度太小,小到几近于无,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然而,这微不足道的弧度,却像是撬动了开天辟地以来最沉重的冰山一角。
他并未放声大笑,亦未出言调侃。只是那常年紧抿、如同天地铁律般不可动摇的唇线,此刻悄然松弛了。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热度,如同神阳初升时穿透无尽混沌的第一缕曦光,悄然融化了他眉宇间那亘古不散的、属于“皇”的孤寒霜雪。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面前那杯依旧氤氲着星河异象的茶汤上。端杯的手,那曾执掌混沌钟、令洪荒万灵俯首的手,此刻的动作却带上了几分温润的烟火气。他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裹挟着星辰的清冽与草木的蓬勃生机滑入喉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地下泉流,细细密密地浸润着心神。
这暖意,并非源于茶汤本身。而是眼前这幅荒诞却生机勃勃的画面:女娲伏在造化玉牒上笑得发髻微乱,后土温婉的面庞染着红霞,玄牝慵懒倚着青莲瓣指尖星辉跳跃……还有那回荡在星辉雨中的、属于“浪”的烟火气。她们的笑声,她们的气息,她们此刻毫无遮掩的鲜活,如同最原始的道火,点燃了这内宇宙一丝超越永恒寂寥的生机。
混沌亿万载,所求为何?是那至高无上的力量权柄?是那永恒不灭的道果金身?此刻,太一竟隐隐觉得,或许眼前这喧嚣一刻——这由“不来浪了”点燃的、几位合道女神毫无形象的欢笑——才是历经万劫孤寂后,方能品出的、最贴近“道”之真味的……茶?
就在这暖意流淌、星屑纷飞的刹那——
嗡!
整个内宇宙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并非女娲她们笑声引起的树摇星落那种欢快的律动。这是一种源自世界根基的、沉闷而带着某种警告意味的战栗!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被无形的重锤猛击了一下!
青玉案上的紫砂茶具齐齐一跳,杯中荡漾的星辉茶汤骤然掀起波澜,几点滚烫的水珠溅落在太一玄色的衣袖上,瞬间浸染开深色的痕迹。世界树枝头,亿万震颤的星辰投影猛地一滞,光芒竟暗沉了一瞬!
笑声戛然而止!
女娲猛地从造化玉牒上抬起头,脸上残留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为肃杀冰寒!她那双映照洪荒造化的眼眸中,璀璨星芒爆射,穿透眼前层层虚空,直接望向世界树根系锚定的混沌壁垒方向!
后土腰间那平静的轮回玉璧骤然光华大放,幽邃的光芒如同旋涡急速流转,玉璧表面清晰地映照出无数扭曲咆哮、冲击秩序的混乱虚影!她端庄的面容凝重如山岳降临,一手已按在了虚空之中,仿佛随时能引动轮回伟力。
玄牝身下那混沌青莲瓣仿佛受到了刺激,焦枯的边缘骤然亮起古老原始的符文,散发出抗拒与警惕的气息。她空灵的眼眸瞬间失去了焦距,仿佛意识已跨越无尽时空,投入了那片狂暴的混沌壁垒战场,与她那正浴血奋战的弟子——混元圣人的意志刹那交融!
“混沌壁垒!”玄牝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慵懒,变得锐利如裂帛,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怒,“混元的气息……在剧烈波动!她在燃烧本源!归墟之力……在强行撕裂!目标是……太阴本源烙印?!”
“太阴本源烙印?”女娲失声,豁然转头看向太一,“羲和与常曦?!”她瞬间明白了玄牝未尽之言!归墟的目标,竟是此刻正处于闭关关键、隔绝内外、本源气息相对沉寂更容易被定位的两位太阴女神!
东皇太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玄色的衣袖上,那几点茶渍瞬间干涸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他没有抬头去看壁垒方向,依旧低垂着眼睑。
然而,整个内宇宙的光线,骤然黯淡了!
并非熄灭,而是被一种更深邃、更纯粹的“暗”所笼罩。那是一种由绝对的力量构成的、足以吞噬一切光芒的“域”。他周身再无半分烟火气,也无皇者的霸烈。只有一种沉寂到极致的、仿佛宇宙终结本身降临的……“空”。
世界树亿万枝叶停止了摇摆,星辉凝固如冰。时间、空间、法则……一切的一切,在他周周陷入了绝对的静止与凝固。连女娲、后土、玄牝散发出的合道威压,都被这股无形的“沉寂之域”无声地吞噬、抚平,仿佛投入深海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面无表情,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如同一件完美无瑕的玉雕。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法则轰鸣。只是极其简单而自然地,对着世界树根系扎根的方向——那片象征着洪荒世界脆弱的边缘屏障,那片正被归墟之力疯狂撕扯的混沌壁垒战场——五指虚虚一握!
无声无息。
无穷远处,正在疯狂冲击壁垒、企图锁定羲和常曦闭关之地虚空坐标的那股冰冷粘稠的归墟意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涵盖诸天万界的巨手瞬间攥住!
咔嚓!
一声只有达到某种至高境界才能感知的、源自根源层面的碎裂声,响彻所有合道存在的道心!
那股锁定太阴本源的、来自混沌归墟核心的恶毒意念,在太一这跨越无尽时空的、看似随意的一握之下,如同被亿万世界碾过的琉璃,瞬间崩解!湮灭!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未曾留下!
整个洪荒壁垒战场,所有狂暴的混沌气流、肆虐的凶煞、挣扎的金色锁链、混元燃烧本源的光芒……在这一刻,都陷入了刹那的凝滞。那道狰狞的裂缝深处,翻滚的归墟虚无仿佛发出一声不甘而惊悸的、源自本能的咆哮,随即猛地收缩后退,裂缝边缘的漆黑裂痕仿佛畏惧般急速消退,弥合的速度骤然加快!
内宇宙中。
东皇太一虚握的五指,缓缓松开。仿佛只是掸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笼罩天地的沉寂之域悄然退潮,凝固的星辉重新开始流淌。
他再次端起那杯星辉微漾的茶汤,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依旧,仿佛刚才那跨越无尽时空、湮灭归墟意志的一握,只是拂去了茶杯上一点无形的浮尘。
他抬眸,目光终于再次落在眼前三位神色复杂、带着震撼与探究的女神身上。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女娲惊愕未褪的眼眸、后土深藏的忧思、以及玄牝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了然与更深沉的凝重。
太一的声音,依旧是那清冽如冰泉的调子,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金箍棒搅动星河般的沉重尾音:
“看来,‘浪’,也非易事。” “混沌深处的‘客人’,有些等不及了。”
茶汤氤氲的雾气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眼底一丝冰冷的锋芒。那锋芒并非指向外敌,而是刺穿了某种长久以来的、刻意维持的平静假象。星屑依旧无声飘落,世界树庞大的根系在虚空中微微震颤,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某种源于混沌深处的、更加汹涌的暗流。壁垒的警报虽暂熄,归墟低语的寒意,却已透过那一握的缝隙,悄然渗入了这方内宇宙的暖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