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出来,书绾只觉浑身倦怠,心口像是压着块沉石。
一个贪财忘义,一个偏执疯魔,倒不如是被李家人、解家旁支策反的纯粹谋夺家产。
至少是正常人的算计,而非这般扭曲的闹剧,耗得她心力俱疲。
许是地牢阴寒侵体,又或是连日操劳动了气,第二日清晨,书绾刚起身便觉头晕目眩,胸口闷得发慌,连抬手的力气都弱了几分。
解薇见状慌了神,当即策马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大夫搭脉问诊半晌,眉头紧锁着嘱咐:“家主是忧思过度、风寒入体,兼之气血郁结,需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动怒劳神,否则恐伤根本。”
这话一字不落地落进解雨臣耳里,他小脸绷得紧紧的,眼底满是担忧。
自那以后,解雨臣便成了书绾的“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书绾在榻上静养,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要么乖乖读账本帮她分担,要么就安静地削苹果,将果肉切成小块递到她嘴边;
书绾起身走动,他便立刻上前搀扶,生怕她摔着碰着;
连书绾与解薇商议事务,他也守在一旁,竖着耳朵听,时不时还会理直气壮地插一句:“姑姑还没好,这事以后再说。”
看着孩子那副紧张兮兮、生怕自己再受半点委屈的模样,书绾心头的疲惫渐渐消散,只剩一片柔软。
她捏了捏解雨臣的小脸,轻笑:“小管家公,你姑姑我没那么娇气。”
解雨臣却认真地摇头,把她的手按回被里:“大夫说要静养,姑姑不许乱动。”
说着,他把刚温好的汤药递过来,眼神执拗,“喝完药,姑姑就能快点好起来了。”
书绾望着他递来的青瓷药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孩子较真的眉眼,心头一暖,顺从地抬手接过。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草木的清苦,她却没像往常那般蹙眉。
只因解雨臣早已备好一颗蜜饯,在她喝完药的瞬间便塞进她嘴里,甜意瞬间冲淡了苦味。
“这样就不苦了。”解雨臣拍了拍手,小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又连忙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书绾的嘴角。
“姑姑乖乖躺着,我去让厨房炖你爱吃的冰糖雪梨。”
他刚转身要走,却被书绾轻轻拉住了手腕。她指尖带着病后的微凉,眼神温柔却带着几分认真:“小臣,姑姑有话跟你说。”
解雨臣立刻停下脚步,乖乖坐回床边,仰着小脸听她说话。
“背后的人还没揪出来,解家离不开姑姑。”
书绾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得很轻,“但姑姑向你保证,会好好养病,以后再也不轻易动气,不让你担心了。”
解雨臣闻言,立刻伸出小手抱住她的胳膊,脑袋轻轻靠在她的手边:“姑姑不用急,有我呢。”
他顿了顿,小大人似的补充,“我已经让解诚盯着那边的动静了,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姑姑只要好好休息,等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对付他们。”
书绾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中百感交集。
这孩子明明还那么小,却早已懂得为她分忧,这份依赖与守护,成了她对抗一切风雨的底气。
她轻轻回握住他的小手,低声应道:“好,听我们小臣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药香混合着即将炖好的雪梨甜香,弥漫在房间里,暂时驱散了那些阴诡算计,只剩片刻难得的安宁。
地牢的阴寒比白日更甚,石阶凝着薄薄湿露,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在昏暗廊道里低声呜咽。
解雨臣小小的身影踽踽前行,手中灯笼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却没让他露出半分怯色。
姑姑护了他这么久,现在该换他替姑姑多留心。
他记得姑姑在地牢里的疲惫,记得解明的贪念、解云的疯癫,更记得大夫“不可再动怒劳神”的叮嘱。
他想再看看这两个害姑姑病倒的人,确认是否还有遗漏的阴谋。
地牢深处,解明被铁链缚在石壁上,形容枯槁。
见有人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待看清是解雨臣,又瞬间黯淡下去,只剩麻木的颓丧。
解雨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将灯笼举得高高的,照亮对方狼狈的模样,稚嫩的声音却异常冷静:“你跟李家合作,到底只是为了钱,还是别的什么?”
解明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一个孩子会问出这样的话,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少爷,何必多问?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解雨臣眉头蹙起,眼底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姑姑因为你们病倒了,背后的人不揪出来,还会有人害姑姑、害解家。你若说实话,我可以求姑姑,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此话一出,解明猛地愣住了,沉默了许久,久到解雨臣都以为他不愿交代,他才沙哑地挤出一句:“她…病了?”
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竟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死死盯着解雨臣:“她……真的病了?”
解雨臣抿了抿唇,想起姑姑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眼底掠过一丝怒意,却还是如实回复:“大夫说是忧思过度、风寒入体,要好好静养,不能再动气劳神。”
解明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头无力地垂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竟像是在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底的麻木被复杂的情绪取代——有悔恨,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我……我不是故意要气她的。”解明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苦涩,“我明明那么爱她,我怎么…怎么忍心…”
解雨臣猛地瞪大了眼睛,握着灯笼的手微微一紧,显然没料到会从解明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爱?”他稚嫩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困惑,“你若爱姑姑,为何要背叛她?为何要帮着外人害她?”
解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滑落,在枯槁的脸上冲出两道肮脏的痕迹:
“我……我从刚认识她就喜欢她。她救我于水火,教我读书识字,把我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变成解家能独当一面的管事。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能站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他的声音像是积压了多年的心事终于破土而出,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可她眼里从来都只有解家,只有你这个小少爷,还有那个该死的黑瞎子!
我看着她为了解家殚精竭虑,看着她对所有人都温和,却唯独对我的心意视而不见。
后来有人找到我,说只要把你杀了,他们就能帮我彻底掌控解家,到时候,她就不得不依赖我,不得不看见我……”
解明越说越激动,铁链摩擦石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突然话锋一转,死死指着解雨臣身后的解斐,嘶吼道:
“我不就是最后失败了吗?我认!可小少爷,你不会以为就我一个人僭越你姑姑吧?他!解斐!可跟我的心思一模一样!”
他的眼底翻涌着癫狂的嫉妒,唾沫星子混着泪水飞溅:“凭什么?!为什么解书绾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
我们都是她捡回来的孤儿,我为解家出生入死,他不过是嘴甜会讨巧,凭什么能得到她另眼相看?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