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风停了。停得突兀,停得死寂。连之前那些在岩缝里窸窣的虫鸣,都消失了。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压得人胸口发闷。只有受伤者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和血液滴落在石头上、那极其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提醒着人们刚刚过去的厮杀。
龙啸云靠坐在帐篷边的阴影里,右臂缠着的白布已洇出大片的暗红,像雪地里绽开的残梅。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那双虎目,时不时地扫过不远处那顶亮着微光的帐篷,目光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柔软。
帐篷里,林诗音刚刚为龙啸云换完药。她的指尖还残留着草药的清苦和血的腥咸。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这伤,是为她受的。若不是龙啸云那奋不顾身的一扑,此刻躺在这里的,可能就是她了。
她走到水盆边,仔细地洗净手,水流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盆中倒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写满疲惫却依旧清澈坚定的眸子。她走到昏迷的阿古达和卓玛身边,再次探了探他们的脉搏。还好,虽然微弱,但平稳。他们是希望,是揭开轮回盘阴谋的关键,也是……两个无辜的生命。
帐篷帘子掀开,李寻欢无声地走进来,带来一股外面的寒气。他的脸色比平日更白,眼神却亮得灼人,像暗夜里的寒星。
“他怎么样?”李寻欢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加上毒素侵蚀,需要静养。”林诗音轻声回答,眉宇间笼罩着忧色。
李寻欢沉默了一下。龙啸云是团队重要的战力,他的重伤,无疑让本就严峻的形势雪上加霜。外面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连一向豪迈的郭嵩阳,都沉默地擦拭着铁剑,年轻的脸庞上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赵无影像真正的影子,隐在黑暗里,几乎感觉不到存在。汪小闲依旧静坐一旁,闭目调息,但周身那股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息,也似乎比往日更凝重了几分。
敌人步步紧逼。偷袭,暗杀,无所不用其极。轮回法王和幽冥鬼姥就像两张无形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朔月之夜近在眼前,以团队现在的状态,如何应对那最后的决战?
林诗音看着李寻欢紧锁的眉头,看着帐篷外同伴们疲惫而紧绷的身影,心中一阵刺痛。她一直是被保护的那个。表哥,龙大哥,郭少侠,赵香主,谢姐姐,还有深不可测的汪前辈……他们都在拼命,受伤,流血。而自己,除了医术,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不。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保护。她也是团队的一员,李家暗卫的存在……或许,这就是她能为团队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自己的行囊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狭长的、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盒子。盒子古旧,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锁扣是一枚温润的白玉。
李寻欢的目光落在盒子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凝重。“诗音,你……”
林诗音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表哥,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了。敌人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必须有所准备。伯父说过,这支力量,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李寻欢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小心。无声笛的音波特殊,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我明白。”林诗音轻轻打开盒子。里面衬着深紫色的天鹅绒,躺着一支笛子。一支通体洁白无瑕、仿佛由最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短笛。笛身不过一尺长短,晶莹剔透,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这就是李慕白留下的信物,能召唤李家最神秘、最忠诚的暗卫力量的——“无声笛”。
林诗音拿起笛子,入手温润。她走到帐篷口,对李寻欢点了点头,然后掀帘走了出去。
月光很淡,像一层薄纱,吝啬地洒在峡谷中。林诗音走到营地中央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夜风吹起她素白的裙裾,她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山影衬托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圣洁。
所有人都看向她。龙啸云挣扎着想坐起,被郭嵩阳按住。谢颜倚在帐篷边,美眸中带着关切。赵无影从阴影中显出身形。连一直闭目的汪小闲,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深邃地望向场中。
林诗音屏息凝神,将白玉短笛缓缓凑到唇边。她并没有像寻常吹笛那样鼓腮运气,而是微微阖上眼,以一种极其独特、近乎内息的韵律,将一股极其精纯柔和的内力,绵绵不绝地送入笛中。同时,她那纤长如玉的手指,在笛孔上以一种复杂而玄妙的轨迹轻轻拂动、按压,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没有声音。
至少,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峡谷依旧死寂。只有林诗音微微飘动的发丝和裙角,显示着她正在施展某种秘法。
但一种极其特殊的高频振动,却以她为中心,如同水面的涟漪,无声无息地向四周扩散开来。这振动超越了一般人耳能捕捉的极限,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识别印记,穿透岩石,越过山峦,向着广袤而黑暗的西域深处传去。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林诗音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更加苍白,显然催动这无声笛对她的内力消耗极大。终于,她缓缓放下短笛,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
李寻欢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扶住了她。“怎么样?”
林诗音靠在他手臂上,微微喘息,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意:“信号……发出去了。他们……应该收到了。”
她没有说“他们”是谁,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如同微弱的暖流,悄然在每个人冰冷的心底。尽管前路依然凶险,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李寻欢扶着她回到帐篷休息。营地再次陷入沉寂,但这份沉寂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
然而,就在后半夜,负责在峡谷高处警戒的赵无影,如同真正的幽灵般滑下岩壁,来到李寻欢和汪小闲面前,他的脸色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
“李公子,汪前辈,” 赵无影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些不对劲。”
“说。”李寻欢目光一凝。
“营地周围,多了些东西。”赵无影指向黑暗中的几个方向,“西北角的沙狐洞,之前很安静,现在里面有躁动的声音。东面那片枯胡杨林里,夜枭的叫声也变得急促杂乱。还有……一些平时夜间根本不会出来的沙鼠,也在附近探头探脑,行为古怪。”
汪小闲缓缓起身,走到营地边缘,闭目凝神,感知着周围的空气流动和细微的震动。片刻,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无声笛的音波,频率极高,人耳不闻,但某些生灵……却能感知。”
他看向李寻欢:“沙漠里的动物,感官远比人类敏锐。尤其是沙狐和某些夜行鸟类,对特殊频率的震动极为敏感。林姑娘的笛声,恐怕……惊动了它们。”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福兮祸之所伏。召唤暗卫的信号,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扩散开来,不仅会传到该收到的人那里,也可能……惊动水底潜伏的猎食者。
“你的意思是……轮回法王或者幽冥鬼姥,可能有某种手段,能监测到这种异常?”李寻欢的声音冰冷。
“未必是直接监测笛声。”汪小闲目光扫过黑暗中那些躁动的方向,“但大规模动物的异常行为,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对于一直紧盯着我们的对手来说,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警惕。更何况是如此集中、如此反常的躁动。”
一时间,刚刚升起的那丝安心感,被更大的危机感所取代。暗卫的到来是希望,但因此暴露行踪,引来更强力的围剿,则是巨大的风险。
“加强戒备!”李寻欢毫不犹豫地下令,眼神锐利如刀,“双岗巡逻,注意任何异常迹象!尤其是动物异动最明显的方向!”
“是!”赵无影领命,再次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
李寻欢走到帐篷边,看着里面摇曳的微弱灯火,和灯下林诗音疲惫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他握紧了袖中的飞刀,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
希望与风险,就像刀刃的两面。他们抛出了诱饵,也亮出了自己的位置。现在,只能等待。等待未知的援军,也等待……可能随之而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时间在一种极度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缓缓流逝。峡谷上方那一线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根绷紧的弦,已经到了极限。
决战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