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侮辱?”
程墨微微挑眉,那神情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
“你指的是,我在侮辱她走的这步臭棋吗?”
他不再看奈克阿塔,而是直视着薇薇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
“那么请你告诉我,公主殿下,还有寇布拉王……你们王室制定的、应对这场干旱和叛乱的完美剧本是什么?”
“是不是王室调集军队,在边境和叛乱军控制区进行必要的镇压。尊贵的公主殿下忍辱负重,潜入邪恶组织搜集七武海犯罪的铁证……”
“然后期待着将这些证据提交给世界政府或海军本部,指望他们来‘公正’地制裁一位七武海?”
“最后,海军英明地铲除了败类,阿拉巴斯坦重归伟大而正确的王室领导,因感念公主的舍身付出从此欣欣向荣?”
程墨每说一句,薇薇和寇布拉王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因为这几乎完全说中了他们最初的也是最理想化的预案。
“看。”程墨的声音冷得像冰,“从头到尾,你们所有的行动逻辑,所有的牺牲和冒险,核心目标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维护奈菲特王室的统治稳定。”
“你们从未真正想过,为何叛乱会发展到如此规模?为何人民宁愿相信一个海贼的蛊惑,也不相信你们的苦衷?”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无形的压力让薇薇几乎要瘫倒在地。
“因为你们没有那种觉悟。那种只要国家能真正变好,人民能真正幸福,王室和贵族阶层本身做出巨大牺牲……甚至就此消失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因为当克洛克达尔用跳舞粉窃取雨水,导致爱鲁马等城市干旱三年的时候,你们王室和住在王都的贵族们,依然享受着相对充足的供水。”
“你们宁愿看着叛乱蔓延,也不愿在阴谋初期哪怕只是作秀般地将王室的储备粮、贵族的奢侈用水,公开地送往最困难的地区,换取民心,遏制谣言。”
“因为你们害怕,害怕一旦开了这个头,人民的胃口会变大,会动摇你们理所当然的统治基础。”
“所以,公主殿下……”
程墨的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薇薇的心上。
“你所谓的卧底与冒险,本质上就和你父王不愿全力赈灾一样,都只是为了保住你们奈菲特家族的王座。”
“只不过,你选择了一种看起来更悲壮、更个人英雄主义的方式,进行了一场自我感动的表演罢了。”
程墨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空气中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在长久的死寂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那是艾恩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尖锐的轻蔑表情。
“你们这样……”程墨的声音很轻,“也想跟普基……跟梅奥相比?”
他站起身,黑色风衣的下摆随之垂落。
那份平静的失望与鄙夷,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具穿透力。
普基的上层,从国王梅奥到官员,除了维持必要的外交体面和处理紧急事务的经费,几乎将所有税收和国库收入,都投入到了基础建设、教育普及、医疗改善和科技研发上。
王宫十年未修缮,官员的俸禄与绩效和民生改善直接挂钩。
他们或许能力有高下,经验有深浅,但至少,他们的眼睛是真正看着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
天启商会建立的初衷,是为了积累必要的资源和对整个大海的影响力。
也是程墨用商业作为载体,将那些真正能改善生活、提高生产力、惠及普通人的技术和理念尽可能地传播出去。
哪怕价格低廉,哪怕利润微薄。
阿拉巴斯坦,是一个运转了数百年的封建贵族统治国家。
王室的权威依赖传统、信仰和贵族阶层的支持。
程墨也未指望他们能像普基那样,自上而下进行彻底的变革。
只要能大体维持稳定,善待子民,在能力范围内做些实事……
这作为一个商业伙伴,已经算合格了。
但他们居然大言不惭地以‘一国之利’为名,想让自己留下?
何等可笑,又何等可悲的说辞。
程墨不再多言,他转身,径直向议事厅大门走去。
“艾恩。” 他头也不回地唤道。
“是,程墨大人。”
艾恩立刻从震撼中惊醒,迅速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向寇布拉王和奈克阿塔行了一个告别礼。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仍在流泪、仿佛灵魂出窍的薇薇公主,然后快步跟上了程墨。
寇布拉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挽留或辩解的话。
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和满脸的颓然。
他能说什么?
对方看穿了一切,并且不屑一顾。
奈克阿塔依旧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侍卫们无声地拉开沉重的厅门,面带敬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宏伟的廊柱在两侧延伸,彩绘穹顶描绘着阿拉巴斯坦历代国王的功绩,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一片金辉。
这条通往宫外的长廊,曾走过无数使臣、贵族、将军。
艾恩跟在程墨身后半步。
她看着程墨的背影,内心挣扎了片刻。
理智告诉她,程墨大人的判断极少出错,他的愤怒必然有深层次的原因。
但作为一名前海军军官,她自幼接受的教育和所见所闻中,“贤明君主”依然是值得尊敬和维护的存在。
寇布拉王在大海上的风评,确实不算差。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加快半步,与程墨几乎并肩。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方才对寇布拉王和薇薇公主所言,是否……是否有些过于严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