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余温还未散尽，我攥着那份刚修订的《员工行为规范补充条例》回到办公室，指腹还残留着纸张的粗糙触感。桌上的青瓷茶杯是母亲留下的旧物，林薇刚斟满的热水正冒着袅袅白汽，将杯壁上的缠枝莲纹晕得愈发温润。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林薇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迟疑：“汪总，楼下大堂来了位自称您堂兄的先生，说刚从伦敦回来，非要见您。他还说……说汪氏的管理权该物归原主，拦都拦不住。”
“汪志强”三个字像颗小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一圈涟漪。我指尖一顿，握着的钢笔在新能源项目进度表上洇出个墨点，那是父亲汪展鹏大哥家的独子，在国外混了八年，连个正经金融学位都没拿到，却总在家族聚会上吹嘘自己是“华尔街预备役”。我揉了揉眉心，指尖按压着太阳穴的酸胀感，淡淡吩咐：“让他上来。另外，把今年前三季度的财报、新能源电池专利清单，还有生产车间的月度考勤表一起送进来。”
林薇应声退下，高跟鞋的声响刚消失在走廊尽头，办公室厚重的胡桃木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汪志强裹挟着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闯了进来，那味道廉价又刺鼻，和我办公室里常年熏着的檀香格格不入。他穿一身阿玛尼西装，肩线却塌得像挂在衣架上，裤脚沾着点泥渍，显然是回国后没来得及打理就匆匆赶来。手里那个印着LV logo的公文包边角都磨得起毛，却被他甩得“啪”一声砸在茶几上，震得青瓷茶宠都跳了跳。
“绿萍，几年不见，你倒学会摆架子了。”他大马金刀地往真皮沙发上一坐，沙发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不等我招呼，就自顾自抓起茶几上的依云矿泉水，拧开瓶盖猛灌了大半瓶，空瓶被他随手扔在地毯上，“听说你现在是汪氏的董事长？一个女人家，细皮嫩肉的，能撑得起这么大的摊子？别到时候把爷爷传下来的基业败光，我们汪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我放下钢笔，抬手拂去文件上的墨渍，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刚回国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大伯母要是知道你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该怪我没尽地主之谊了。”
“我回来可不是为了走亲戚。”汪志强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皮鞋尖差点蹭到茶几上的茶具，“我爸妈这几天天天在家念叨，说汪氏是汪家祖祖辈辈流血流汗打下的江山，怎么能交到一个三十好几还没嫁人的老姑娘手里？传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说我们汪家没人了，要靠个女人撑门面。”
“未婚”两个字被他咬得像块脏东西，我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木质桌面传来沉闷的回响：“汪氏现在是股份制集团，不是封建家族的私塾。董事长的位置，是董事会十五位董事全票通过的结果，靠的是去年把亏损两千万的新能源项目做成盈利五千万的业绩，和我是不是女人、结没结婚，没有半分关系。”
“什么董事会、业绩的，说到底不还是汪家的产业？”汪志强嗤笑一声，往前探着身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桌面上，“你一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心思全放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我刚进门就听前台说，你今天为了个送外卖的，开了一上午的会？简直是浪费集团资源！汪氏要的是扩张、是并购、是赚大钱，不是搞什么‘员工关怀’‘尊重基层’的虚头巴脑，能当饭吃吗？”
我挑眉看向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在你眼里，研发部员工熬通宵赶项目时的一口热饭是小事？生产车间工人顶着四十度高温作业时的一瓶凉水是小事？去年汪氏能从亏损泥潭里爬出来，靠的是赵总监带着团队熬了上百个通宵攻克的电池续航技术，是李主任领着工人三班倒赶出来的订单，不是靠你嘴里的‘并购扩张’空话，更不是靠你那所谓的‘男丁身份’。”
“那些都是下等人干的活！上不了台面！”汪志强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西装下摆扫过茶几，差点把茶杯掀翻，“我在伦敦学的是顶尖金融，懂的是资本运作！只要我接手汪氏，立刻启动A轮融资，收购城南那几家小电池厂，不出三年，保证把资产规模翻一倍，让汪家成为真正的顶级豪门！哪像你，守着这点家业，还天天琢磨怎么给外卖员开电梯，格局小得可怜！”
他走到我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绿萍，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一个女人家撑这么大的摊子，肯定累得掉头发。不如识相点，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我。我给你留个闲职，比如管管员工健身房或者茶水间，再给你一笔五百万的补偿金，你安心找个男人嫁了，在家相夫教子多好？女人家，就该有女人家的样子，抛头露面算什么事。”
这话像根针，扎得人心里发疼，可我却笑了，缓缓站起身。我穿着高跟鞋比他矮不了多少，周身的气场更是让这身高差瞬间消弭：“我的样子，轮不到你来定义。汪志强，你在伦敦混了八年，读的那个‘金融研修班’连教育部都不认可，简历上写的‘高盛实习经历’，其实是在伦敦唐人街的中餐馆端盘子，这些事你以为我不清楚？”
汪志强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往后退了半步。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追问：“我问你，汪氏新能源的核心业务是三元锂电池还是磷酸铁锂电池？我们正在攻关的固态电池，技术难点在电解质材料还是电极界面阻抗？生产车间的冲压机操作规程，第一条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梗着脖子反驳：“那些技术层面的脏活累活，交给底下人做就行了！我是决策者，只需要把握大方向！再说了，我是汪家唯一的男丁，继承家业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你一个侄女，本来就不该占着这个位置，早该把权交出来！”
“汪氏的决策者，需要的是能看懂财报、能解决技术难题、能和工人同吃同住的担当，不是靠‘男丁’两个字撑起来的空架子。”我弯腰拿起桌上的财报，“啪”地一声拍在他面前，纸页散开，上面的红色数字格外醒目，“你自己看，今年前三季度净利润同比增长23%，新能源项目拿下了三个省级重点合作，光是专利就申请了十七项。这些成绩，是我带着团队在车间蹲了三个月、在谈判桌前磨了四十天拼出来的。你一句‘男丁继承’，就想把这些都抹掉？”
汪志强的目光在财报上扫了一圈，手指蜷缩着捏紧了西装袖口，却依旧嘴硬：“那又怎样？没有汪家的根基，没有爷爷打下的平台，你能有今天的成绩？我不管那些虚的，我已经和我爸妈商量好了，下周就去董事会提议案，联合二伯、三姑他们几个股东，让他们重新选董事长！到时候你可别下不来台！”
我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楼下的生产园区里，工人正推着物料车穿梭，远处的研发楼亮着一排排灯光。阳光洒在我脸上，暖意融融：“董事会选谁，取决于谁能为股东带来收益，为员工谋福祉。你要是真有本事，我给你个机会——去生产园区的三号车间当学徒，从拧螺丝学起，三个月后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新能源项目拓展方案。要是能通过董事会审核，我亲自举荐你当项目副总。但要是只会拿‘男丁身份’说事，只会看不起女人、鄙视基层劳动者，那你永远没资格碰汪氏的管理权。”
这话一出，汪志强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在国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车间的油污和高温。我见状补了一句，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不是说自己懂资本运作吗？基层是企业的根基，连根基都摸不透，谈何运作？要是连三个月都熬不下来，那你的‘金融才华’，怕也只是纸上谈兵吧？”
“你……你这是故意刁难我！”他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声音都带着颤音，没了之前的嚣张。
“刁难？”我拿起桌上的新能源项目资料扔到他怀里，“这是项目的基础数据，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算在车间拧螺丝，也能看出成本控制的漏洞、找到市场拓展的方向。要是没本事，就算坐在董事长位置上，也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我这是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怎么能叫刁难？”
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当然，你也可以不去。那下周董事会上，我会把你今天的话、你在伦敦的‘光辉经历’，还有这份你看不懂的财报，都摆在各位董事面前。到时候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让一个能为汪氏赚钱的人掌权，还是让一个只会啃老的‘男丁’败光家业。”
这一下彻底掐住了他的七寸。汪志强最忌讳别人提他在国外的糗事，也怕董事会知道他的底细。他抱着资料僵在原地，脸涨得通红，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攥着公文包的手都在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狠狠跺了跺脚：“你别给脸不要脸！咱们走着瞧，汪家的产业，迟早是我的！”
说完，他抓起公文包，连怀里的资料都掉了一地，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办公室的门发出一声巨响，震得窗玻璃都微微发颤，空气中残留的古龙水味，和他刚才那番傲慢又愚蠢的言论一样，让人觉得格外可笑。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资料，刚坐下喝了口热茶，林薇就敲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股东名册：“汪总，要不要提前和张董、李董他们通个气？汪志强要是真联合那些亲戚股东闹起来，怕是会有麻烦。”
“不用。”我摆摆手，指尖在股东名册上点了点，“二伯他们几个占股加起来还不到8%，翻不起大浪。而且我刚才的提议已经把他架到了明面上——他要么去车间吃苦证明自己，要么就只能在董事会丢人现眼。”
我拿起笔，在研发部赵总监和生产部李主任的名字上圈了圈：“你去联系他们，让他们下周列席董事会。赵总监把新能源项目的技术成果带上，李主任把车间工人的意见收集一下，再把今年的员工满意度调查和生产效率数据整理出来。到时候，汪志强的‘男丁继承论’，只会显得格外可笑。”
林薇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明白了汪总，这就去办。对了，刚才前台说，上午那个送外卖的小哥特意托她转达谢意，说今天的电梯特别方便。”
我闻言笑了笑，端起青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温润，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远处汪氏集团的标志上，那枚由“汪”字变形而来的徽章熠熠生辉。
我心里清楚，汪志强的到来只是个开始。汪家那些守着老旧观念的亲戚，恐怕很快就要轮番找上门了。但我不怕——汪氏不是谁家的私产，是靠技术、靠业绩、靠人心撑起来的。这场关于“继承”与“能力”、“偏见”与“格局”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我，已经准备好了用实力说话，让那些傲慢的偏见，在滚烫的现实面前，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