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将手机收回口袋，指尖在冰凉的金属外壳上停留了片刻。晚风从街角徐徐吹来，裹挟着宴席初散的温热气息，混杂着远处小吃摊飘来的烟火气。他刚踏出餐厅大门，还未在台阶上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
是赵天虎。
他转过身，看见赵天虎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已经被揉得发皱。他仍穿着白天那件浆洗得笔挺的衬衫，只是领口松了一颗纽扣，头发略显凌乱，像是刚从热闹的宴席上匆匆追出来。
陈哥。赵天虎快步上前，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几分郑重，等你一下。
陈默驻足静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等待他开口。
赵天虎将手中的信封往前递了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个......我写了挺久的。
信封是最普通的那种牛皮纸，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署名，只在正面用钢笔工整地写着感谢信三个字，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陈默注视着那三个字，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赵天虎也没有收回手，就那样固执地举着，仿佛这个动作本身就有千钧之重。
我知道以前的事抹不掉。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抢你生活费，举报你投机倒把，还带人堵你。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不找借口，也不推说是年少无知——我就是做过坏事。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默，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可你没把我往绝路上逼。你让我学修车，教我技术，还让我妹妹进了你的团队。她现在能独立接单了，上个月工资比我还高。
陈默依然没有动作，但眼神柔和了些许。
那天在厂里，王振国拿刀指着如月，是我冲上去的。赵天虎的声音低沉下去，不是想当什么英雄，是因为我知道，要是让她出事，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你给了我重来的机会，我不想再糟蹋第二次。
陈默终于伸手接过那封信。他没有立即拆开，也没有收进包里，只是轻轻握在手中，感受着纸张的质感。
你救了你妹妹。他说，也救了自己。
赵天虎摇头，不全是。要不是进了这个厂，学了这些技术，就算那天冲上去，我也拦不住王振国。真正救了我的，是你让我看清了自己能做什么。
他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以前总觉得能打架就是本事，谁怕我谁就输了。现在才明白，能把一件事做好，把该护的人护住，把日子过得踏实——这才是真本事。
陈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里包含着太多的理解与认可。你找到了该走的路。
这句话让赵天虎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笨拙，却格外真诚。
那你以后呢？他问，还打算做多少事？
陈默望向眼前延伸的长街。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将空荡的路面照得通明。几片梧桐叶在晚风中打着旋儿，一辆自行车从远处驶过，铃声响亮清脆，在夜色中回荡。
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说，芯片、通信、材料，每一样都不能落后。我们起步晚，但不能一直跟在别人后面。
赵天虎重重点头，眼神坚定，我能帮上忙吗？
你现在是修车厂的老板。陈默侧首看他，智能诊断系统是你带头推广的，客户反馈是你收集的，员工培训是你负责的。你现在不是来帮忙的，你是合伙人。
赵天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合伙人？我连高中都没读完，也能当合伙人？
技术不看出身。陈默说，你肯学肯干，比谁都强。
赵天虎沉默片刻，目光渐渐深远，我爹当年开厂，以为有钱就能横行霸道。结果厂子倒了，所谓的朋友全跑了。他到今天还在怪别人不讲义气。可我现在回头看，他压根没想过怎么把产品做好，光想着怎么压价、怎么走关系。
他望向陈默，眼神清澈而坚定，你不一样。你教我的不是怎么赚钱，是怎么做事。所以我想明白了——我不靠拳头吃饭了，我要靠手艺吃饭。
陈默微微颔首，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就一起走。
赵天虎抬眼，似乎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未来。陈默注视着他，目光如这夜色般深沉，我们一起走。
赵天虎没有立即回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机油痕迹。这是三个月来埋头修车留下的印记，也是他新生的证明。
然后他抬起头，用力点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好，一起走。
两人站在街边，一时无言。一辆出租车从身旁驶过，车灯掠过他们的脸庞又迅速消失在前方的夜色中。远处传来收摊的吆喝声，某家店铺正在拉下卷帘门，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拖得很长。
陈默将那封信仔细折好，收进外套的内侧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不会轻易掉落。
厂里明天要调试新设备。赵天虎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爽朗，你要不要来看看？
后天吧。陈默说，还有几份专利要整理。
赵天虎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陈哥。
我不是为了报恩才跟着你干的。他说，眼神明亮如星，我是真的想做点事。
陈默看着他，唇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我知道。
赵天虎笑了笑，这次的笑容爽利了许多。他挥了挥手，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那里停着他那辆旧摩托车，车身擦得锃亮，连车牌号都是他自己亲手喷的漆，在路灯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陈默站在原地，目送他发动车子。引擎先是试探性地响了一声，接着是第二声，随后便平稳地运转起来。赵天虎戴好头盔，没有回头，径直驶了出去。
车灯的光束如利剑般划破夜色，渐行渐远，最终融入了远方的灯火阑珊。
陈默收回视线，迈步往家的方向走去。街道上行人稀疏，偶有夜归人匆匆走过，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步伐沉稳，手插在裤袋里，指尖触到那封信的一角，纸张的质感粗糙而真实。
他知道赵天虎不会再回头了。
这个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走到十字路口时，他停下等红灯。对面大厦的电子钟显示着二十三点二十三分。玻璃幕墙映出他的身影，模糊却挺拔，与城市的夜景重叠在一起。
他想起赵天虎方才说的话。
谢谢你，给我新生。
这句话不该是对他说的。是赵天虎自己抓住了机会，是他在危急时刻选择挺身而出而不是逃避，是他愿意放下身段学习技术，一遍遍拆装零件直到熟练掌握。
陈默只是提供了一个入口。
真正的路，是赵天虎自己走出来的。
绿灯亮起，倒计时的数字在夜色中跳动。
他迈步过街，步伐从容而坚定，像是早已认准了前行的方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打破了夜的宁静。
他取出来看了一眼。
是一条新信息。
发件人未知。
内容只有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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