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晨雾还未散尽,瓯越部寨墙后的望楼上传来一声闷响——那是乌烈的亲卫失手摔碎了陶罐,罐里最后一点糙米撒在楼板上,像散落的碎星。望楼下,十几个孩子扒着木栏哭嚎,他们的母亲们攥着空空的渔网,眼神里的绝望比晨雾更浓。
“首领!北支系的长老带着族人,把储存红薯的山洞封死了!”斥候连滚带爬冲上望楼,皮甲上还沾着泥浆,“他们说……说要开寨门迎宋军!”
乌烈猛地转身,青铜剑的剑鞘撞在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看向寨墙西侧,那里的竹制了望塔后隐约有炊烟升起——那是南支系的族人在偷偷煮东西,昨晚他派去搜查的亲卫被石块砸了回来,领头的小儿子胳膊还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一、防御工事后的裂痕
瓯越部的聚居地堪称水网中的堡垒。整个村寨坐落在江心洲上,四周被三条天然水道环绕,水道宽约二十丈,水深三丈,水底暗礁密布,只有三条人工开凿的航道可以通行,航道入口处设有“暗桩阵”——碗口粗的楠木桩斜插在水底,顶部削尖,涨潮时仅露出尺许,退潮时也藏在半尺深的淤泥下,船桨一旦撞上就会断裂。
寨墙是用糯米灰浆混合竹片、卵石砌成的,高两丈,厚八尺,墙头铺着削尖的竹刺,每隔五丈有一个箭塔,塔上备着浸过桐油的火把和陶罐(里面装着硫磺粉,遇火即燃)。最内侧还有一圈木栅栏,栅栏后是族人的木屋,屋舍之间的小巷狭窄曲折,仅容一人通行,巷口都设有可升降的竹门,号称“迷宫巷”,外人进去就会迷路。
但此刻,这些防御工事正在从内部瓦解。北支系的长老们带着族人,用石块堵死了通往后山的暗道——那是乌烈预留的退路;南支系则在航道入口处插了白旗,白旗是用女人的衣裙撕成的,在晨风中格外刺眼。
“把所有亲卫集中到西寨门!”乌烈的声音嘶哑,“告诉那些长老,谁敢开寨门,我就烧了他的木屋!”
他不知道的是,西寨门内侧的竹门闩早已被人换成了朽木,那是负责看守的族人夜里偷偷换的——三天前,他的小孙子饿得晕厥过去,是宋军用吊篮从寨墙外送了半袋小米过来。
二、威慑与怀柔的双锋
赵信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手里捏着南支系长老昨夜用箭射过来的密信。信上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寨内的布防图:箭塔的位置、暗桩阵的分布、粮仓(早已空了)的位置,最显眼的是用红炭圈出的西寨门——那里的暗桩被族人偷偷拔除了三根,航道相对通畅。
“传令下去。”赵信将密信递给副将,“左翼船队顺流而下,佯攻北寨门,用投石机把空陶罐砸过去,制造声势。”
“得令!”
三艘搭载着投石机的楼船缓缓驶向北寨门,陶罐在空中划出弧线,砸在寨墙上“砰砰”作响,罐子里的石灰粉炸开,在寨墙前扬起白茫茫的烟幕。寨墙上的瓯越士兵慌了神,纷纷举盾遮挡,却没注意到右翼的二十艘快船正悄无声息地穿过南支系族人标记的安全航道——那里的暗桩被拔除后,水底露出了用贝壳标记的路线。
“将军,南支系派人来了。”亲兵指着一艘划过来的独木舟,舟上站着个白发长老,手里举着捆在一起的三支羽毛(瓯越部表示和平的信物)。
赵信让人把长老接上船。老人膝盖上的皮肉翻卷着,那是被乌烈的亲卫用竹鞭抽的。“宋军大人,”老人的声音发颤,“西寨门的门闩是朽木,您攻那里……族人不会抵抗。但求您别烧屋舍,孩子们……快饿死了。”
赵信从船舱里拿出一袋小米递过去:“让族人到西寨门内侧等着,举着这个。”他递给老人一面黄色小旗,“看到黄旗,我们的人就不会动手。”
老人刚离开,北寨门方向就传来了呐喊声——左翼船队的佯攻达到了效果,乌烈的主力被吸引到了北边,西寨门只剩下十几个老弱守卫。
三、溃于内的防线
午时三刻,阳光穿透雾霭,照在西寨门的朽木门闩上。随着“嘎吱”一声脆响,门闩断裂,二十名宋军士兵举着盾牌鱼贯而入,他们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却没有拔刀。
巷口的竹门没有落下,守在那里的族人默默地让开道路,有个妇人甚至用陶碗盛着清水递过来。士兵们摇了摇头,指了指胸前的黄旗——那是赵信规定的信号:不杀降者,不毁屋舍。
乌烈在北寨门听到西寨门的动静,提着剑疯了似的往回跑,沿途的族人纷纷避让,没人敢拦。当他跑到“迷宫巷”入口时,却发现巷口的竹门被死死顶住,从里面传来北支系长老的声音:“首领,别打了!孩子们要活下去!”
“叛徒!你们都是叛徒!”乌烈用剑劈向竹门,竹片飞溅中,他看到巷子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举着石块,却没有扔过来,只是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他。
这时,远处传来了号角声——那是宋军收兵的信号。乌烈回头望去,只见西寨门方向升起了一串黄色信号旗,他的亲卫们扔下武器,跪在地上,南支系的长老正带着宋兵分发粮食,孩子们的哭声变成了欢笑声。
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乌烈瘫坐在泥水里。他想起十年前带领族人击退水匪时,也是在这条巷子里,那时的族人举着竹矛跟在他身后,眼里的光比今日的阳光还亮。可现在,那些光熄灭了,只剩下对饥饿的恐惧。
一名宋军士兵走过来,递给他一块麦饼:“将军说,降者不罪,还能领种子。”
乌烈看着麦饼上的芝麻,那是他小时候跟着商队去过一次县城才见过的东西。他拿起麦饼,咬了一口,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麦饼的温热,像极了母亲生前烤的红薯的温度。
四、民心如流
暮色降临时,西江的水面平静下来。宋军的船队在江心抛锚,没有进寨骚扰。寨子里,南支系的族人正帮着宋兵搭建临时灶台,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饭香飘向江面。
赵信站在甲板上,看着寨子里逐渐亮起的火把,那些火把沿着曲折的小巷蔓延,像一条温暖的河。副将递来一份名册:“将军,除了乌烈的二十个亲卫还在观望,其他七个支系都归顺了,共三百一十六人,登记在册的孩子有四十二个。”
“把带来的稻种分下去,”赵信说,“让懂耕种的士兵教他们修水渠,江心洲的土地肥沃,种双季稻够吃了。”
副将犹豫了一下:“乌烈……要不要抓起来?”
赵信看向望楼,那里还有个孤独的身影。“不用。”他说,“明天让他去粮仓帮忙记账,看看新收的粮食有多少。”
夜色渐深,寨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歌声,那是宋军士兵教的童谣。乌烈在望楼上听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没吃完的麦饼。他终于明白,自己守的不是土地,而是早已被饥饿磨碎的人心;而宋军攻的也不是寨墙,是顺着民心的方向,轻轻一推而已。
水道里的暗桩正在被族人自己拔除,月光照在清理干净的航道上,像一条银色的路,通往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