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州半岛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勘探队的木船已划破琼州海峡的水波。船头立着赵信与三位工部官员，手里都捧着卷防潮的羊皮地图，地图上用朱砂圈出的三个红点，正对应着此次选址的关键区域——琼州海峡北岸的海安港、南岸的秀英港，以及北部湾畔的防城港。
“先看海安港。”赵信指着北岸那片突出的岬角，木船正朝着那里驶去。此处岸线陡峭，灰褐色的火山岩直插入海，退潮时能露出大片嶙峋的礁石，涨潮时则浪涛汹涌，拍打着岩壁的浪花能溅起三丈高。
“这里的优势在于‘险’。”负责地形测绘的王工展开地图，指着岬角内侧的一片平地，“您看，岩壁后方有块天然凹地，面积约百亩，正好能建堡垒。外侧礁石群是天然屏障，大型战船根本靠不了岸，小船想进来，得绕着礁石走‘九曲水道’，我们在水道关键处设几座暗礁炮楼，就能把守住咽喉。”
赵信俯身看着船舷外的礁石，只见海浪撞击在礁石上，碎成白茫茫的泡沫，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颤。“炮楼要用青石砌，地基深扎进岩层里。”他用脚碾了碾船板上的沙粒，“楼顶装十二斤重的红衣大炮，射程能覆盖整个水道入口。再在凹地边缘挖护城河，引海水进来，与外侧的浪涛形成呼应，敌人就算突破炮楼，也得先过这道水障。”
船行至水道中段，王工突然指着左侧一块半露的礁石：“赵将军请看，这块‘望夫石’正好挡在水道拐口，能藏下一艘快船，我们可以在这里设个暗哨，派水性好的士兵驻守，一旦有敌船闯入，暗哨先放信号箭，炮楼再开火，前后夹击。”
赵信点头，在地图上记下：“暗哨的隐蔽处要铺厚木板，盖伪装网，上面种些耐盐的海草，远看就像块普通礁石。另外，凹地内侧要修粮库和蓄水池，储足三个月的粮草淡水——海安港是北岸枢纽，必须能长期坚守。”
驶出九曲水道时，雾已散了大半。木船转向南岸，不到一个时辰，就抵达了海南岛北部的秀英港。与海安港的险峻不同，这里是片平缓的沙滩，沙质细软，退潮后能露出数里宽的滩涂，远处的椰子林在阳光下绿得发亮。
“秀英港的关键是‘通’。”负责交通规划的李工摊开另一张图纸，“这里水深足够，大型商船能直接靠岸，适合建码头。我们的据点不能只做防御，还得兼顾商贸——您看这片滩涂，退潮时能晾盐、晒鱼干，涨潮时船能直接开到码头，岸上建仓库和市集，既能屯兵，又能收商税。”
赵信踩着沙滩往前走，沙粒从指缝里漏出。他弯腰抓起一把沙，迎着阳光细看：“滩涂太软，建码头得先打桩。用铁杉木做桩，桩头包铁皮，打进沙下丈余深，再灌上石灰浆加固，免得被海浪泡松。码头分两层，上层停小船，下层停大船，中间用吊桥连接，敌袭时拉起吊桥，大船就成了浮动堡垒。”
李工指着沙滩尽头的矮山：“据点主体建在山上，山不高，但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港口。山上有股山泉，水质清甜，足够千人饮用，我们可以顺着山势挖引水渠，既做护城河，又能灌溉山脚下的菜田。”他顿了顿，又道，“最妙的是这片椰林，”他指着沙滩与山脚之间的林子，“椰树长得密，树干又直，敌人想从沙滩攻上山，就得穿过椰林，我们在树上设了望哨，树干上绑上绊马索，敌人一进林子就会被缠住，山上再往下射箭，简直是瓮中捉鳖。”
赵信走到山泉口，看着清澈的泉水汩汩流出，汇入山脚下的水洼。“把水洼挖深，修成蓄水池，再建几道水闸。”他说，“平时蓄水，战时要是敌人攻到山脚，就开闸放水，滩涂地一泡，肯定泥泞难行，他们的重甲兵根本跑不动。”
离开秀英港时，已是午后。木船朝着西北方向行驶，穿过北部湾的碧波，傍晚时分抵达了防城港。这里的海岸线曲折如蛇，沿岸是连绵的丘陵，丘陵上长满了茂密的红树林，树根盘错在浅滩里，像无数只手在水里抓挠。
“防城港的重点是‘藏’。”负责防御设计的张工拨开船边的红树气根，“您看这些红树林，根系发达，船一旦闯进来，很容易被缠住，就算侥幸挣脱，也会动静很大。我们把据点藏在红树林深处的山坳里，外面用藤蔓和枝叶伪装，从海上根本看不出来。”
他带着众人换乘小船，钻进红树林。船行在狭窄的水道里，两侧的红树气根垂到水面，像门帘一样遮挡着视线，偶尔有白鹭从枝叶间惊飞，划出一道白影。“这里的水道只有我们勘探队能认全，”张工得意地说，“岔路特别多，走错一条就会困在死胡同里，等着潮水退去搁浅。”
山坳里果然藏着块平坦的空地，被红树林严密包裹着，只有一道仅容小船通过的水道与外海相连。赵信登上山坳中央的土坡，举目四望，只见四周的红树林像道绿色的城墙，把山坳围成了个天然的天井。
“在这里建个烽火台，”他指着坡顶，“用砖石砌，高过红树顶，一旦发现敌船，白天放烟，晚上放火，信号能传得很远。据点主体挖地洞，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地上部分盖木屋，跟红树林的颜色混在一起，地下部分储存粮草和兵器，就算敌人侥幸找到这里，也很难攻破地洞。”
张工补充道：“我们还能在红树林里种上‘鬼针草’，这草的种子带刺，沾到衣服上就甩不掉，敌人的衣服、战马身上缠满了草籽，行动肯定变慢。另外，红树的树皮能提炼鞣料，把我们的弓箭、盾牌泡一泡，能防腐防虫，比普通的兵器耐用得多。”
夜色降临时，勘探队在山坳里升起了篝火。红树林的枝叶间透出点点星光，潮水拍打着气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赵信把三张据点设计图铺在平整的石板上，用石块压住边角。
海安港的图纸上，炮楼、护城河、凹地堡垒的标记清晰可见，旁边注着“北岸要塞，主守御”；秀英港的图纸上，码头、仓库、市集的布局一目了然，写着“南岸枢纽，主通联”；防城港的图纸则画满了曲折的水道和隐蔽的地洞，标注着“湾内暗哨，主预警”。
“三个据点，互为犄角。”赵信指着图上连接三点的虚线，“海安港和秀英港隔海峡相望，用快船传递消息，一天能往返一次；防城港离安南（今越南北部）最近，一旦那边有异动，烽火台的信号能让另外两处提前准备。”
他拿起炭笔，在三张图的角落都画了个相同的符号——一个盾牌里裹着颗谷穗。“守土为盾，养民为穗。”他解释道，“这些据点不只是打仗用的，更要让附近的百姓能安心种地、做买卖。海安港的堡垒里要设学堂，秀英港的市集要免三年商税，防城港的红树林边要教百姓种水稻——守住了人，才算真正守住了这片海。”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众人脸上的笑意。王工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炮楼的结构图，李工盘算着码头的工期，张工则在研究红树林的防御细节。远处的海浪声、红树叶子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鸟鸣，都成了这南海据点蓝图的背景音。
赵信望着跳动的火苗，手里摩挲着块从海安港捡来的礁石，礁石上还沾着海盐，在火光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知道，这三个据点就像三颗钉子，钉在南海的海岸线上，既要挡住风浪，也要扎下根去——扎在这片温热的土地里，扎在百姓的心坎上，扎成一道既能御敌、又能生息的长堤。
“明天再细测一遍水文，”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把每个暗礁的位置、每条水道的深浅都记准了，图纸要画得连傻子都能看懂。”
小船驶出红树林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银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银。赵信回头望去，山坳里的篝火还在亮着，像颗藏在绿海里的星子，正等着在南海的涛声里，慢慢长成燎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