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民医院儿科的病房里，静悄悄的。林有福抱着老九走进来时，临床的一个中年男人抬起头，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林有福从他眼中看到了疲惫。
“老乡……你家孩子也是流脑后遗症？”男人嗓音沙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得出来，他已经熬了很多个夜。
林有福点点头，简单说了老九的情况。男人苦笑着指指病床上三岁左右的男孩。
“我家小子病了一年多了，不见好转啊，现在痴痴傻傻……”
那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却不停地流着口水，眼神涣散，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韩秀琴看得心头发紧，下意识把老九搂得更紧了些。
“家里的积蓄都掏空了！”男人机械地给儿子擦着口水。
“亲戚家都借遍了，还欠着医院三千多。他妈熬不住，去年就跟了个外地的老板走了……”
那男人说话间满脸没落，把头埋的很低。
林有福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病害最能考验人性，天灾人祸不知摧毁了多少个家庭！”
不过，林有福不担心自己会面临这个问题。即使面对多大的灾难，妻子韩秀琴也不会离他而去的。
前世，生活那么艰难，韩秀琴也跟自己同甘共苦。最后为了生孩子，大出血走了。
林有福铺好了床铺，看着怀里傻笑的女儿，突然站起身：“秀琴，你看着孩子，我去交费处。”
康复治疗比想象中更艰难。老九每天要接受针灸、电疗、听觉训练，小小的身子被固定在治疗床上，哭得声嘶力竭。韩秀琴跟着掉眼泪，却只能狠心按住孩子的手脚。
“坚持住！”康复师是个严厉的中年女人。
“现在心软就是在害孩子！”
林有福看着孩子挣扎的死去活来，他心里难受极了。可是病在身上，硬着头皮也得治疗。
临床的男人有时会来旁观，总是摇头叹气：“没用……都是白受罪。我家孩子做了半年，一点起色都没有。”
林有福不信这个邪，白天他陪着做治疗，晚上就照着康复师教的手法，给女儿按摩到深夜。
晚上病房熄灯后，他依旧打着手电研究医书，把重要的康复方法都记在本子上。
一个月过去，存款像流水般越花越少，老九却还是老样子。韩秀琴看着消瘦的丈夫跟孩子，渐渐失去了信心，夜里偷偷哭泣。
“当家的，要不咱们回去吧，不治疗了，咱们就这么养女儿一辈子……”
“胡说！”林有福猛地坐起身。
“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治！”
莫说存折上还有几万块钱，即便钱都花完了，就是借钱也得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当个活死人。
这样的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老九突发高烧，医生说是康复过程中的正常反应，却让夫妻俩慌了神。凌晨三点，孩子突然哭闹起来，不是往常那种呆滞的哭，而是带着磨人的啼哭。
“妈……妈……”模糊的声音从孩子口中发出。
韩秀琴愣住了，随即疯了一样冲出病房：“医生！我女儿会叫妈了！”
虽然老九只是含糊不清的嘟囔，却让林有福看到了激动不已。临床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笑容：“奇迹啊！老林，你家闺女有希望了！”
医生看了情况，也很激动。
“治疗起效了……坚持……一定要坚持！”
对林有福来说，这无疑就像一剂强心针。他更加卖力地学习康复技巧，甚至发明了一些土方法——用铃铛训练女儿的听觉，用彩球锻炼女儿的追视能力。
这天下午，林有福正在教老九认彩球，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梁援朝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有福！乡亲们让我给你送钱来了！”他大步走进来。
布包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沓沓钞票，有一元，五元的零钱，甚至还有不少毛票。
“这是大伙凑的八千块钱！”
梁援朝说：“合作社这个月的蔬菜卖得好，大家非要我给你送来。董常武他们家把卖猪的钱都拿出来了，刘大拿把卖菜的钱都给了……”
林有福的手有些发抖，他突然觉得，这人间自有真情在。
乡村们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有些人家温饱都成问题，还能拿出省吃俭用的钱给老九看病。
“使不得……”林有福推辞道。
“我身上的钱还够用……不够了再……”
“你就收下吧！”梁援朝硬是把布包塞进他手里。
“合作社等着你回来主持大局呢！大棚里的蔬菜还能再收一茬，没你在，大伙心里没底。”
就在这时，老九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朝着梁援朝的方向伸去。这是住院以来，她第一次对外人产生反应。
梁援朝这个硬汉子，顿时红了眼眶：“瞧瞧！孩子都知道感恩呢！”
接下来的日子，老九的进步一天比一天明显。她会对着彩球笑了，听到铃声会转头了，虽然智力还是落后，但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傻笑的孩子。
连医生都感叹：“我干了二十年康复，没见过恢复这么快的孩子……当然，你们做父母的坚持真的很重要。”
两个月后，老九出院了。她的病情算是控制住了，往后还得慢慢恢复。
临床的男人来送行，他看着老九灵动的眼睛，突然说：“老林，我想再试试……你们让我看到了希望。”
长途汽车行驶在回村的路上，老九趴在车窗边，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表现出兴趣。韩秀琴悄悄握住丈夫的手：“当家的，老九能恢复这么好，都是你的功劳……”
“别这么说，是咱们大家的功劳……”
韩秀琴摸着瘪了一半的钱包：“这次给老九看病，花了不少钱啊！”
林有福拍了拍妻子的手：“老婆……不要心疼钱，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娃娃好了，比什么都强！”
韩秀琴的眼泪又“唰”的一下掉了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们也欠了乡亲们很大的人情！”
“不怕。”林有福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往后咱们带着大伙把日子过得更好，就是对乡亲们最好的报答。”
夕阳西下，汽车驶入双泉村。村口黑压压站满了人，村民们自发来迎接他们的小英雄。沈玉兰冲在最前面，一把抱过孙女，老泪纵横：“城隍老爷显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