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清晨,林间的薄雾还未散去,死亡的阴影便已悄然降临。
霍恩趴在一处布满苔藓的灌木丛后,手中紧握着那柄钢铁重剑。
他的身后,是数千双充满了血丝与仇恨的眼睛。
这里是云垂领边缘的黑松林,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地方。
哪里的土质松软,哪里的树根盘错,哪里有猎人留下的陷阱,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我们的家,”
霍恩曾在战前动员时嘶哑地低吼:
“在这片林子里,我们要让他们寸步难行!”
然而,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树冠,当凯恩特的先锋部队真正踏入这片林地时,霍恩才明白,自己那个关于“地利”的想法,是何等的幼稚与可笑。
没有任何试探,也没有任何犹豫。
凯恩特的枯萎骑士们,甚至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减速。
“得得得……”
急促的马蹄声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头顶!
霍恩惊恐地抬起头,那一幕彻底粉碎了他身为圣伊格尔贵族对于骑兵的所有认知,甚至粉碎了他的世界观。
那些身披重甲、缠绕着黑色死气的梦魇战马,竟然无视了重力的束缚。
它们的蹄子上仿佛生出了倒钩,或者是被某种诡异的魔法所吸附,竟然直接踏着垂直的粗大树干,如履平地般向上狂奔!
“轰!”
一匹战马从数十米高的树冠上猛然跃下,它那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残影,并非坠落,而是精准的扑杀。
战马在空中灵巧地调整姿态,后蹄重重地踏在一根横生的枝干上,借助反作用力再次弹射而出。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铁匠发出了绝望的怒吼。
他挥舞着那柄足以砸碎岩石的重锤,试图去攻击那从天而降的梦魇。
然而,枯萎骑士只是在马背上轻蔑地挥动了手中的长镰。
“嗤——”
黑色的光弧闪过。
铁匠那魁梧的身躯僵硬在原地,手中的巨锤无力地滑落。
下一秒,他的上半身沿着一条整齐的斜线滑落,鲜血如喷泉般染红了身后的松树。
那匹战马甚至没有落地,它借着下冲的势头,四蹄在离地两米的树干上一蹬,再次窜上了半空,向着下一个目标扑去。
这就是凯恩特人!
在这片密林之中,他们不是闯入者,而是回到了主场的猎手。
那些没有骑马的凯恩特步兵,更是如同鬼魅。他们穿着轻便的皮甲,手中的双刀如同蝴蝶般翻飞。
赴死者们引以为傲的隐蔽,在他们那双多彩的眼睛里仿佛透明。
“在这里!”
一个凯恩特士兵轻笑着,从树叶的阴影中钻出,手中的刀刃精准地抹过一名藏在树洞里的少年的咽喉。
那少年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剑,甚至没来得及刺出哪怕一下。
屠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对等的屠杀。
赴死者们熟悉地形?
不,在这些能像猴子一样在树梢间跳跃、能像蛇一样在草丛中滑行的凯恩特人面前,人类的那点“熟悉”,笨拙得像是在泥潭里打滚的猪。
“杀!!!”
一名老兵在被枯萎骑士斩断下肢后,并没有哀嚎。
他用残存的手臂死死抱住那匹战马的后蹄,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地咬向马腿上的护甲缝隙。
“为了云垂!!”
他含糊不清地咆哮着,鲜血从口中涌出。
那匹梦魇战马嘶鸣一声,后蹄猛地一蹬,直接踢碎了老兵的头颅。
但那一瞬的停滞,给了旁边一位妇女机会。她尖叫着,将手中的剔骨尖刀狠狠扎进了战马的腹部。
虽然下一秒,她就被赶来的凯恩特步兵斩首,但那匹战马终究是流血了,它发出一声哀鸣,从树干上跌落下来。
那名妇女在被杀死之前发狂的用剔骨尖刀刺伤战马,当战马彻底一命呜呼后,她随后抓住那名枯萎骑士的头盔,想要将尖刀刺入枯萎骑士的眼睛。
下一瞬间,她却被镰刀夺去了生命。
那名枯萎骑士看着自己死去的战马,烦躁无比。
这就是第一日的战斗缩影。
没有任何战术可言,没有任何章法可循。
赴死者们是用命在填。
“大人!顶不住了!第一道防线全没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官,滚到霍恩脚边,哭喊着: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怪物!他们从树顶上冲下来!我们连头都抬不起来!”
霍恩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那是刚才一名凯恩特士兵被他侥幸砍中动脉后喷溅出来的。
他恶狠狠看着眼前这位凯恩特士兵,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看着周围。
原本郁郁葱葱的黑松林,此刻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每一棵树下都堆积着尸体。
有被拦腰斩断的,有被长枪钉在树上的,有被马蹄踩得稀烂的。
那曾经是他们的邻居,是他们的亲人,是昨天还在广场上和他一起训练的兄弟。
“撤!!按照计划!”
霍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不甘:
“往里撤!收缩阵型!别在林地边缘跟他们打!进沼泽!!”
残存的赴死者们,像是被狼群驱赶的羊群,狼狈不堪地向着森林深处逃窜。
他们丢下了同伴的尸体,丢下了沉重的辎重,只带着手中的武器和满腔的绝望。
凯恩特人并没有急着深追。
那些枯萎骑士骑着马伫立在树梢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仓皇逃窜的人类,发出了一阵阵刺耳的、如同夜枭般的嘲笑声。
黄昏降临。
残阳如血,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这片修罗场上。
林地的外围,泥土已经变成了紫黑色,那是血液浸透土壤后的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恶臭,引来了无数苍蝇嗡嗡作响。
霍恩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剧烈地喘息着。
他环顾四周。
仅仅一个白天。
仅仅是一个白天的接触战。
十分之一。
整整十分之一的云垂子弟,就这样留在了林地的边缘,变成了滋养这片森林的肥料。
而他们换来的战果呢?
几十具凯恩特步兵的尸体,和不到十匹倒下的梦魇战马。
这就是差距。
这就是绝望。
“还有……三天……”
霍恩看着手中卷刃的重剑,手指在颤抖。
他不知道剩下的这千余多人,还能不能撑过明天。
但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他们就必须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这片森林里。
“爱丽丝……”
霍恩闭上眼睛,两行血泪滑落:
“你最好……不要骗我……”
………
……
…
第2日。
黎明的微光透过林间弥漫的瘴气,勉强照亮了这片泥泞之地。
霍恩站在一块稍微干燥的高地上,脚下的靴子已经陷进烂泥里半截。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灰蒙蒙的迷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窒息般的疼痛。
昨日的惨败如同一场噩梦,那些在树梢间如履平地的梦魇战马,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色镰刀,彻底粉碎了他对于战争的认知。
“这些沼泽……真的能拦住那群怪物吗?”
霍恩在心中颤抖着发问。他看到过那些战马在垂直的树干上奔跑,看到过它们无视重力地跳跃。如果……如果它们也能在这片连人都寸步难行的烂泥上如履平地……
那云垂领最后的希望,就真的破灭了。
“咕嘟……咕嘟……”
泥沼深处传来了气泡破裂的声音,那是沼气在上涌。
紧接着,是一阵熟悉的、却变得有些沉闷的马蹄声。
“来了!!”
霍恩猛地拔出重剑,声音嘶哑地咆哮:
“列阵!!把盾牌给我竖起来!!”
迷雾被撕裂。
黑色的身影从林缘缓缓浮现。
为首的枯萎骑士骑在梦魇战马上,那原本矫健无比、不可一世的战马,此刻却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它的四蹄刚一踏入沼泽,那松软的淤泥便像贪婪的嘴,一口吞没了它的半截马腿。
“嘶——!”
战马发出烦躁的嘶鸣,试图将腿拔出来,却带起了一大蓬腥臭的黑泥。它再也无法像在树林里那样轻盈跳跃,只能一步一顿,艰难地在泥沼中跋涉。
那一刻,霍恩感觉自己几乎要哭出来。
“它们……它们慢下来了!!”
狂喜如电流般窜过他的全身。这片养育了云垂人的土地,这片平日里让人厌恶的烂泥塘,在这一刻,终于展现出了它对入侵者最无情的恶意。
“步兵在前!!弓弩手预备!!”
霍恩的吼声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重新燃起的希望:
“这群畜生陷进去了!别让他们上来!!”
赴死者们也看到了这一幕。
那些昨天还在树梢上飞来飞去、让他们绝望的死神,现在就像是一群陷在泥坑里的笨猪。
恐惧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仇的快感。
前排的步兵们,穿着从侯爵府库房里搬出来的、原本属于伯爵亲卫的精良重甲。这些掺了秘银的锁子甲和厚重的塔盾,在昨日的丛林战中是累赘,但在这片泥沼的狭窄通道上,却成了最坚固的城墙。
“杀!!”
两军相撞。
这一次,没有了那种一边倒的屠杀。
凯恩特的步兵们挥舞着双刀冲上来,却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灵活身法在这烂泥里根本施展不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近前,迎接他们的是如墙般推进的塔盾和从盾牌缝隙中刺出的长矛。
“噗嗤!”
精良的破甲长矛轻易地刺穿了凯恩特步兵轻薄的皮甲。那名昨天还在树上嘲笑人类的精灵,此刻瞪大了眼睛,捂着被刺穿的腹部,不甘地倒在了泥水里。
“射击!!”
后方的弓弩手们,站在霍恩特意挑选的坚硬土丘上,居高临下地扣动了扳机。
这不再是毫无章法的乱射。
霍恩将所有缴获的破甲重弩都集中了起来,对着那些行动迟缓的枯萎骑士进行攒射。
弩弦震动的声音如死神的低语。
一名深陷泥沼的枯萎骑士,战马正在挣扎,根本无法躲避。
数支重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地钉在了他的胸甲和战马的头颅上。
虽然枯萎骑士那经过以太强化的肉体强悍无比,但再强的肉体也挡不住这种近距离的破甲重弩攒射。
“呃啊——!”
那名枯萎骑士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仰倒,重重地摔进了身后的泥潭里,激起一片黑色的浪花,再也没有爬起来。
“死了!!那个怪物死了!!”
一名年轻的赴死者指着那具正在慢慢沉入沼泽的尸体,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这是两天来,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杀死了一名枯萎骑士!
欢呼声如同野火般在赴死者的阵线中蔓延。
原来他们不是不可战胜的!
原来只要没了那该死的机动性,他们也会死!也会像死狗一样烂在泥里!
士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赴死者们疯狂地挥舞着武器,依托着装备的优势和地形的便利,竟然硬生生地将凯恩特的先锋部队挡在了沼泽中央,甚至隐隐有反推的趋势。
然而,这种虚幻的希望,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圣伊格尔人,你们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一个慵懒而冰冷的女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霍恩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在沼泽边缘的一块巨石上,那个让他做噩梦的身影——莉莉丝,正坐在步辇上,手里把玩着一团跳动的火焰。
在她身后,数十名身穿华丽法袍的凯恩特法师,正如死神般静静伫立。
下一秒,那些法师齐齐举起了手中的法杖。
天地变色。
“轰隆隆——!!”
大地在颤抖,泥沼在沸腾。
霍恩眼睁睁地看着,前方那道由重步兵组成的钢铁防线,脚下的泥土突然如同波浪般翻滚起来。
土黄色的光芒闪过,坚硬的地面瞬间化作流沙,数十名身穿重甲的步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活生生地吞噬进了地下。
紧接着,是风。
青色的风刃风暴凭空生成,卷着泥浆和碎石,如同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横扫过弓弩手的阵地。
那些精良的重弩在风刃面前如同朽木般碎裂,连同操作它们的士兵一起,被切成了漫天的碎肉。
“呼——!”
赤红的火球从天而降,但在落入沼泽的瞬间并没有熄灭,反而点燃了淤积千年的沼气。
“轰!”
巨大的爆炸掀翻了半个沼泽,无数赴死者被气浪掀飞,浑身燃烧着绿色的毒火,在泥浆里痛苦地翻滚、哀嚎。
最后,是水。
原本平静的泥水突然暴涨,化作一条条黑色的水龙,咆哮着冲入人群,将那些还在顽抗的战士卷入深潭,窒息而死。
这就是凯恩特。
这就是以太魔法的力量。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装备优势、地形优势,甚至那点可怜的士气,都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前一刻还在欢呼的防线,在这一轮四色魔法的轰炸下,瞬间崩溃。
“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
惨叫声取代了欢呼声。
霍恩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场景,双眼流出血泪。
“撤……撤退……”
霍恩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他知道,这道防线完了。
“往后撤!!去后面的山谷!!”
他几乎是被人架着,踉踉跄跄地向后逃去。
身后,是凯恩特法师们肆虐的魔法光辉,和无数赴死者绝望的哭喊。
第二日的黄昏,沼泽不再是灰色的。
它变成了刺眼的猩红。
无数的尸体漂浮在烂泥之上,有的被烧焦,有的被冻结,有的被切碎。
鲜血染红了每一寸泥土,每一滴水洼。
这一天,云垂领的赴死者,再次折损了近两百人。
“还有两天”
霍恩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割着他的心脏。